四十三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阙,见《六一词》,亦见《乐章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

注释

①柳永《蝶恋花》,参见本书第二十六则,注释①。

②《六一词》:欧阳修词集名。

③《乐章集》:柳永词集名。

④屯田:柳永。

⑤《玉女摇仙佩·佳人》柳永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译文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收录于《六一词》,也收录在《乐章集》。我认为,柳永乃轻薄之人,只能说出“奶奶兰心蕙性”这样的词。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的佳句只有欧阳修才能写得出来。

赏析

王国维认为这首《蝶恋花》为欧阳修所作而非柳永之作,并非没有根据。《蝶恋花》(又名《鹊踏枝》《凤栖梧》《黄金缕》《一箩金》等)这首词在欧阳修的《六一词》中有记载,在柳永的《乐章集》中也有记载。柳永的《乐章集》中这样记载:“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欧阳修的《六一词》中的记载是:“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山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阑意。也拟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饮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况伊消得人憔悴。”可以看出《蝶恋花》在两人文集中的记载几乎一模一样。

王国维认为这首《蝶恋花》是欧阳修的作品而非柳永的作品的依据是:柳永是风流浪子,只能写出“奶奶兰心蕙性”这类闺房艳词,至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类情真意切的句子只有欧阳修才写得出来。这点实在不敢苟同。难道因为柳永为人风流、好写艳词就写不出情真意切的好词了?宋张舜民的《画墁录》中曾记载:“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殊)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柳永不同于当时诸如晏殊、欧阳修这些士大夫,他浪迹于青楼歌馆之间,没有士大夫的矫饰作态,敢于写出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试看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不也是感人肺腑、情真意切的千古名句吗?

欧阳修《六一词》中的一些作品存在争议,譬如其中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又说是出自五代词人冯延巳之手;另一首《生查子》(去年元夜时)又说是朱淑真所作,等等。可以看出欧阳修的《六一词》有点混杂不清,柳永的这首《鹊踏枝》也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被混入其中了。王国维仅凭个人喜爱欧阳修、讨厌柳永就简单下此定论,有失治学严谨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