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众人的背影逐渐远去,这一地的狼藉只剩下一些仍有温度的快乐回忆,三土这小少爷也没有什么娇生贵养的贪睡习惯,道别时也是热情地同每个人都想留个好印象,他两个伴当还睡得像死人一样,这小子也不开口言语讲自己有何打算,我只好起个话头主动问上一句:“你这两个哥哥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喝得醉死过去了,这么亮天光这么大动静也不醒。”三土却显得扭捏起来,讪讪地说道:“龙大哥,我昨日给他俩喝的酒里下了蒙汗药啦,正好可以甩掉这两根尾巴,你和卓大哥就带上我长长见识吧,跟着他俩实在束手束脚实在是遇不上啥有趣事儿。”
我一听就板起了脸,叉腰伸指好好教训他:“你小子打哪学得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蒙汗药都使上了,纵使人家跟你是假兄弟,也是关切你的人,你怎可用药放翻他俩,你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一条线上看!”卓春泥倒是用扇子搭上我的指头,轻轻一压让我消消火,打圆场说道:“我也有些话讲,当初同你偶遇,看你是我一路所行所见身高样貌唯一能入眼的,就带上了你这包袱提点提点,给旅途添点滋味,现在这包袱也能有些独当一面的样子了,你何不也发扬一下前辈风格,带一带这小包袱,这小子虽调皮了些,但还算机灵,我反正无甚所谓,带一个包袱也是带,两个包袱也是带。”
听了卓春泥这“包袱之论”我心里倒是没好气得紧,不过三土心中所向同我离家出门时别无二致,我也没什么好指责驳斥的,既然卓春泥毫不在意,我卖他个面子便是,那就仍装作板着脸的严肃模样说了句:“要走便快些,留这一地给你的伴当收拾吧,要是你药量没使足他们突然醒转了,你就走不了咯~”
说走就走,接下来的赶路过程并没有生什么枝节,大部分时候我和卓春泥要顾及到三土小孩子四肢短小,行路缓慢轻功平平的弱势,尽量压慢些脚步等等他。其中有一段路径清晰,没有岔路一眼可见的大道时,卓春泥倒是同我比试了一下,试试我如今的内力和轻功造诣如何,看我虽然精妙不足但在耐力和速度上已经完全不逊于他,他也是啧啧称奇,感慨我短短时日便从对武学一窍不通到了望月之境,实在是天纵之才,他真是无意中捡了个宝。
再往前行了几个时辰,卓春泥实在有些受不了三土这孩童速度,他的百宝箱我早已交还给他,即使不动用里面的银票他身上估计也不会短了钱财,遂寻了一驿站租了三匹马,好让大家速度一致些。
到傍晚时分我们三人也只寻了一家普通客店,主要是想看看轮不到他拿主意的三土有什么表现,看他并无什么不满,对于吃食住宿都没有抱怨,依旧是深谙人情很会察言观色,识趣得很,我俩也就对他放心了些。若是使什么少爷脾气,就算是个小孩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丢下,好好补了一觉回复了通宵饮酒一夜的精力,次日出发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虽非全力赶路但目的地明确,尽走官道的情况下,总算是在天黑之际到了这杏林谷左近,此地是据我们问路得知,离杏林谷最近的一个村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良医也离不开稳定供应的药材,这个庄子是颇有名气的药材集散地,距杏林谷不过数里,名字也和药材关系直接,唤作“百草庄”。
我们便在这庄子寻了家客店,那日豪饮之后的余症未消,我们三人也未点酒,便清茶搭了几道当地特色的药膳,感受一下此处食补药补的风气。祭拜完了五脏庙,卓春泥不知是久未做梁上君子手痒还是想寻些乐子,便约我们赌斗一番,待到戌末亥初,自庄子一头迅速飞檐走壁到另一头,途中顺一样物事不能让人察觉,最后比一比谁的东西价值更高些。我自是不同意跟着做这飞贼勾当,还带坏小孩,卓春泥答应说他会将东西原样奉还每家还补上一小锭银子,我才同意试试看。
离亥时还有不少时间,我们便在客店大厅里随意闲聊,由于有三土跟着,卓和我一路上始终没有交流太重要的东西,我倒是讲了一些在青虹遇上的琐事,也让卓春泥对大派弟子更新了不少印象,他从未跟大门派里的弟子过深交际,对这些也是十分陌生,听我一讲也是颇为新鲜。
听庄子里打更的梆子声,我们从客店草料堆处上了房,此地同马厩有一小小隔断,值夜看守马厩的店小二不会注意到我们。三土笨手笨脚的模样像极了第一次陪同卓春泥去“偷香”的我,看他这身手,今夜这赌斗估计别想取得什么好成绩了,能不被人抓个现行就算神仙保佑了。
这庄子因为处在东风郡至东南郡路上,故整个庄子呈南北走向,我们先寻了一头作为起点,还是卓春泥这位行家里手先打个样,踩着屋脊之瓦几步加速,只闻衣衫响不闻落足声的高超轻功真如黑夜中的鸟雀在各家屋顶稍作停留,又振翅而去,遇到两幢之间高度有差,距离太大之时也会有几个空翻,纵跃,行云流水不见停顿,但卓春泥并没有一路就这样按约定到头再折返,而是很突然地停下了,回转了身形后又朝我们飞纵过来。
等他已是近到我能听到他鼻息的距离时他停步蹲下,我压低声音问了句:“怎么了,有情况?”卓春泥也低声回道:“是有件趣事,你们同我来,三土留心脚下,慢些没事别跌了就行。”卓春泥依旧是气息不喘在前引路,一个来回对他来说不过等闲,我的轻功已是随着内力精进越发得心应手起来,望月之境确实同初盈大不一样,初盈时总感觉像是一碗将满的水,一个用力就洒出去许多,满月之后内力使用起来消耗很慢,总是感觉丹田无缺,不增不减依旧是饱满的。
也有可能是一种错觉,否则这些使用出去的内力从哪来呢。离卓春泥刚刚停下的地方似乎还有一户距离,卓春泥却在此处止步,我也赶紧调整免得撞上他,他同我小声示意在此地等等三土,屋顶上虽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我目力本就不凡,只需观察一下周遭檐瓦,再在脑中构想一下白日所见街景,看了一下有几家门头大些的是挂着灯笼的,能看清一些,把这几样组合在一起,我就推断出了我们在什么位置。
我跟卓春泥求证道:“此处是那医馆福寿堂附近?”卓春泥颔首答道:“正是。”我心中又开始了思考,这百草庄药材铺虽是多得没数,但整个庄子只有一家医馆卖成药且有坐诊大夫行医开方。不知是此处医者稀少还是有何隐情让这成药铺独此一家。当时虽有好奇但并未有心深究,没曾想不经意间又扯上了干系,刚刚卓春泥停下那户定是福寿堂无误,莫非又让我们撞破了什么秘辛?
一番好等,才等来了略显狼狈,额头上汗珠密布的三土,这段瓦上路对他来说真有点逾越天堑的感觉,卓春泥一把薅住他后颈衣领,像苍鹰薅住了兔子,一个飞纵带着他轻声落足在福寿堂顶,我也跃步跟上,然后三人斜倚身子靠在屋顶,三土可能是对自己是否能长时间挂在屋顶上有些不自信,所以慢慢往上爬了爬,蹲在我和卓二人之间的屋脊上。
卓春泥用手势示意我们接下来收声保持安静,然后轻缓地抓起一瓦片,屋中情形随着有些发黄发暗的光线透出来,屋中声响也从只有我和卓春泥能听得分明变成了三土也能听见。屋中只有一男一女,二人应当是夫妻,这常人早已酣睡的时辰二人却点着好几盏油灯在干着活计,我本以为卓春泥是让我们来偷师学艺,看看医馆关起门来是怎么制药的。
但这一想马上觉得不对劲,这医馆店面可不小,店里伙计不缺,制药的大师傅也不缺,何必在此挑灯做工,莫不是什么家传秘方,连包身工人,顶身股医师都不能透露。若真是秘方,偷窥于道义不合,我们应当即刻离去,但事情马上又起了变化,那对夫妇都在我们看不到面目的角度,那妇人开口说了一句话颇带些怒意:“当家的,刚刚问你那话你答是不答?这假药咱还卖不卖得?”
这妇人既然说出了这话,那这丈夫应是福寿堂掌柜东家或是沾亲故的,那男子颇有些不悦,也声音不小回了一句:“不就是死了个人吗?看把你给吓得,我这药又吃不死人,只是药效差,是他自己身子骨弱,不禁医。”这个回答还是不足以安妇人的心,她接着说道:“可你这药不止是用材上以次充好,你加的这几味药,一旦沾上,欲罢不能。见效还慢,病没治好,光吃药也药死了。”
那男子只好再次宽慰妻子,同她说:“跟你说了药不死人,一年到头也不见死上一个,且让他们熬着吧,可不得天天来买药才天天有银子赚,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干你的活吧,别一天瞎寻思了。”讲完这话这对夫妻便闷头干活,再也不言语了,将瓦放回原位,我们三人吹着冷风各自思考着,一直等到亥时四刻了,屋中二人才收拾了一下熄灯落锁离了这间屋子。还是三土年纪轻,火气大,最先压不住火开了口:“龙大哥,卓大哥,这福寿堂竟卖假药害人,真是缺德至极,我们一把火趁他俩睡着把他们烧个干净如何?”
卓春泥并不言语,我只好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之前卓兄路过应是刚好听到那妻子诘问丈夫,待到我们跟卓兄回转过来,再加上三土慢腾腾过来,我们还是完整地听到了他们的阴暗勾当,莫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由我们来当一次判官?但我想以卓兄的性子和本事,听到假药二字破瓦蒙面下去问个分明,再惩戒戏耍他们一番也是可行的,不一定非得要听个分明。至于三土小兄弟,你有没有想过具体怎么个烧法,若是只烧这对夫妻,他们若有子女自此没了父母可能也没衣食,这算什么?”
三土一听这话面露窘相,咬了下牙对我说:“龙大哥,你也有些太妇人之仁了,江湖侠客不都是快意恩仇,急公好义的吗,这哪能婆婆妈妈地顾得了那许多,恶人不除,我心难平,你莫不是只想把这一屋子假药毁了便完了?”我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向他解释道:“若只是烧了假药和药材,他们定要加紧找补这次损失,可能还会变本加厉,对此我还有一问,若此事不止这对夫妇知情,他全家上下或知或因此得利,生活变好,那是不是全家都该杀?”
卓春泥终于有了动作,扭头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我不太确定的情绪,那种眼神是一种敬意?他这缕神色一闪而过,又微笑起来:“看来杰兄在青虹松骨峰学到的不止是武艺,苏老真是调教得一手好弟子,于这‘理’字之思辨我已不及你远矣,这事儿怎么办就由你来定夺吧,我等定无二话。”三土似是也被一种他年纪尚轻无法领会的力量震撼了一下心灵,点头称是,等待我的决定。
我想了想,给出了我的计划:“这事儿必须顺着这股意气,待会儿子时一到,我们就奔正屋卧室而去,也无需蒙面,用卓兄那手断闩破门的本事,把那对夫妇拎出来去庄外野地,那作妻子的,本应相夫教子,纠丈夫之错,却慑于夫纲,愚忠蠢妇,直接打杀了;
至于那丈夫,先挑断他手筋脚筋,惩他黑心黑手之罪,再逼问他所有知情参与之人,账目和黑心钱到手之后,将钱按照账目所购假药数量分给那些病人,之后所有知情参与者一概杀了,庄户一定会以为这医馆是遭了匪贼被劫了财,得了钱的病人不会声张,死者遗孤也会被庄户同情,多加照拂,将来还有机会好好经营医馆,这丑事也不必公开,这药如此勾人,让这药就此悄无声息地断了才是好事,这比惩治假药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