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的绵绵小雨终于停了,太阳赶跑了最后的几片乌云,露出了湛蓝透彻的天空,在雨水的滋润下一切作物都恢复了生机。拔完草的地里,健壮的红花植株像一颗颗小小的树苗,只是那些低洼地块的红花显然不太习惯雨水的浸泡,底部的叶片开始干枯脱落,顶部的花苞也露出一副病入膏肓的神色。那些没有收拾出来的杂草丛生的地块里,红花颓势明显,渐渐被高大的苋草、灰菜淹没。油菜花飞快地生长,鲜嫩的叶片吸引着菜粉蝶在上面产卵,一些幼虫已经开始在叶片上蠢蠢欲动。几乎不怎么打理的防风却是出奇地茂盛,白色伞型花序宛如绿色草甸上摆放的小瓷碗,几只小虫在花心里忙碌个不停。桔梗长得很快,大田里的杂草也不甘示弱,氟乐灵的药效渐渐地褪去,原来指甲肚大小的小草在几场雨过后竟然一下子没过了桔梗苗。东山脚下那一片荒芜伤心的桔梗地倒是成了奇迹,桔梗幼苗神奇地在湿润的沙溜地上重新摆好了阵势,那些播深的种子躲避了第一次干旱终于在雨季获得了新生。
七月的雨季,地里的情况开始变得错综复杂,病虫杂草轮番上阵,李建设已经无力组织更多的人员投入到田间劳作,他不得不频频地向马云腾请示要钱。马云腾旅游回来后立即投入到贷款、寻求农业补助的工作中,他频繁地出入各级政府的大门,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地争取一切可能得到的资金支持。杜副市长的口头指示效果并不算好,县里和镇里的领导在省督察组的眼皮子地下都在战战兢兢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马云腾的生意经中,资金是根本,哪怕地里颗粒无收似乎都和他无关。李建设催得急了,赊账都赊不出来了,马云腾才大方地拨上一笔钱。李建设说除草需要人手啊,马云腾就把自己的助理小胖子贺庆新也下放到了基地。
贺庆新到了基地,牛大力正在办公室问李建设大田工作的安排:“红花地还有三百亩地完全荒芜了,桔梗地油菜花地也得立即除草,油菜花地需要杀虫喷药,防风地最好也做一次预防。”
“红花地的虫子控制住了吧?”
“基本没了,不过商总说还有一波幼虫,长起来后得再杀一遍。”
“别听他的,回头换一家药商。”李建设说完话,提高了声音问坐在沙发上的贺庆新:“小贺,你刚来,回头让何总带你去地里转转,熟悉熟悉情况。”
何勇刚从地里回来,推门就说:“杨老三真是个怂包,比杨老五差远了。人家都骂上门儿了,也不敢还嘴。”
李建设脑门一亮,问:“癞皮狗又去地里骂骂咧咧了?”
“可不是,喝点酒就骂,看人家杨老三老实呀。”
彭吉去厕所回来,从门外就开始说:“找个机会收拾收拾他,早看他不顺眼了。”
一看领导都进来了,在沙发上耷拉着眼蔫了吧唧的贺作新噌地站起来,问:“何总好、彭总好,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和咱们公司叫板啊?”
“呦,贺总,啥时候来得啊?”彭吉热情地招呼了起来。
牛大力看李建设也没心情继续讨论怎么除草怎么打药,自己悄悄地溜了出去,跑到地里坚守岗位去了。
吃过晚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张在地里跑了一天吃过饭就回屋睡觉去了,牛大力开完工票准备洗漱看电视的时候,李建设他们才醉醺醺地从镇里喝酒回来。
“牛大力,今天晚上带你去玩点儿刺激的,敢不?”崔小龙晃着身子搂着牛大力的肩膀说。
“干啥去啊,崔总?”
何勇在边上说:“睡觉去吧,别搭理他。”
李建设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贺作新佯作醉态躺在另一半沙发上呼呼喘气。彭吉一脸通红,从柜子后面拿出几根锹柄、镐柄,问牛大力:“揍人去,敢不?”
牛大力说:“我不去。”说完,他转身走出大院,外面的天空黑压压的,连星星都不愿意眨眼睛了。牛大力出门走了两步,隐约听见彭吉在他背后说:“怂包一个。”
“喂,”何勇冷静地接听完电话说:“知道了。”
“走,抄家伙。”
五个人钻进了皮卡,手里拎着棍子,老黄头儿的大门还没开到头儿,车就蹿了出去。帐篷前面,喝了酒的癞皮狗正骂个不停,嘴里的脏字儿像流淌的河水,连绵不绝。老实巴交的杨老三坐在门口咬牙切齿地听着。癞皮狗四十来岁,人长得瘦瘦的,凶恶的面目下常常流出一种可怜兮兮的神情。他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小偷小摸、喝酒赌博啥坏毛病也沾点,欺软怕硬、窝里横,出了村常常被人家像打狗似的撵着跑。前段时间,他的有点儿耳背的媳妇儿到公司打零工,彭吉看那个人总是不听招呼和他将将了起来。他那聋媳妇儿也不是吃亏的主儿,嘴里含混不清地和彭吉一通对骂,当场就把锄头往地上一摔不干了。打这之后,癞皮狗喝完酒就到地头把公司骂个狗血喷头,杨老三孤零零在地里看个帐篷,饱受癞皮狗的骚扰。
一伙儿人到了地头,彭吉和贺作新俩年轻人拎着棒子一顿猛打,其他三人一边动手一边助威,癞皮狗疼得又是乱叫又是打滚。杨老三在帐篷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劝也不是、助威更不是,他想自己何苦打这通电话,多这句嘴呢。李建设看揍得差不多了,招呼大家赶紧走,一行人兴冲冲地回到了大院,在办公室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癞皮狗的狼狈样儿和自己一拳一脚的“精彩表现。”门口的小黄狗汪汪地叫了两声,躲在窝里睡觉了。
半夜时分,癞皮狗他媳妇儿在住宿的民房外鬼哭狼嚎地骂了一个多小时,几个人闭了灯,谁也不说话。老张问:“咋了啊?”牛大力叹了口气说:“他们把癞皮狗揍了一顿,人家媳妇儿找上门儿了。”
老张说:“睡吧,啥动静也别出头。咱不惹这事儿。”
门口的叫骂声渐渐地停了,一宿方才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