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墨海遗踪

望潮阁的囚禁生活,在日复一日的灰蓝色海景与无处不在的冰冷监视中,仿佛凝固成了琥珀。但谢蛮的心,却如同窗外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归墟之渊,再也无法真正平静。

掌心的染血玉蝉,成了她唯一的钥匙,通往那片被囚笼隔绝的、浩瀚而危险的深海世界。傅奕辰重伤昏迷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复杂难辨的涟漪,但很快便被更强烈的、对真相的渴望所淹没。无论他是生是死,母妃的血仇,她必须弄清楚!

最初的尝试充满了痛苦与凶险。强行调动体内那因情绪和玉蝉影响而时强时弱、极不稳定的深海遗珠之力,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将神念与力量注入玉蝉,尝试着如同最纤细的触角般探入窗外那片冰冷的海水,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经脉撕裂般的胀痛。那无边无际的海洋意志,冰冷、浩瀚、带着亘古的孤寂与狂暴,如同无形的巨兽,随时可能将她脆弱的神念彻底吞噬、同化。

有好几次,她的神念在冰冷混乱的水流中迷失方向,如同溺水之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几乎要彻底沉沦在那片黑暗的深蓝之中。是掌中玉蝉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温润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才让她得以险之又险地收回那缕意识,浑身冷汗淋漓,瘫软在地,久久无法动弹。珠泪只能惊恐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暴起的青筋,却无能为力。

然而,谢蛮骨子里的坚韧与对真相的执拗支撑着她。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调整,在痛苦的边缘反复试探。渐渐地,她摸索出一些门道。她发现,当她的力量与玉蝉的微光达到某种奇异的共鸣频率时,对海洋的感知会变得稍微清晰和稳定一些。她开始尝试着,不再盲目地“看”,而是去“倾听”海洋的“声音”——水流细微的涌动、不同深度水压的微妙变化、以及……那些潜藏在深海之中、或庞大或渺小的生命所散发出的独特“波动”。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艰难的过程。几天下来,她所能“感知”的范围,也不过是宫墙外百丈左右的海域。她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些游鱼惊慌失措地掠过,能“捕捉”到暗礁缝隙中寄居蟹细微的移动,甚至能隐约察觉到更深层水域传来的、大型生物游弋时带起的沉重水流。但这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而模糊的毛玻璃,朦胧不清。

直到一个深夜。

窗外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归墟之渊的海浪咆哮着,疯狂拍打着宫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望潮阁在风雨中微微震颤。这样的恶劣天气,连外面监视的玄甲禁卫都不得不退守到更避风的角落。

谢蛮盘膝坐在窗前,紧闭双眼。窗外的狂风暴雨,反而像是一种掩护,掩盖了她体内力量流转的微弱波动。她掌心紧贴着冰冷的窗棂,玉蝉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微光。她将心神沉入那片狂暴的海洋,尝试着去“倾听”风暴深处的声音。

这一次,感知似乎格外清晰!狂暴的水流如同愤怒的巨蟒在嘶吼,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般挤压着感知。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声音”中,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私语”!

那不是水流的声音,也不是大型生物的低吼。那是一种更……灵动的、带着好奇和怯懦的波动,如同最纤细的琴弦被轻轻拨动。这波动很微弱,断断续续,却仿佛就在离宫墙不远的海面之下!

谢蛮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神念和力量,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抛出一根无形的丝线,试图去“触碰”那微弱的波动源头。

“谁……谁在那里?”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水波震颤般回响的意念,小心翼翼地传递回来,充满了惊讶和一丝警惕。

成功了!她真的沟通到了海洋生物!谢蛮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努力让自己的意念显得平和无害:“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在这里,岸上。”她尝试着传递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那微弱的意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感知着。过了一会儿,才带着一丝好奇再次传来:“岸上?是人类?你的‘声音’……好奇怪……像海……又不像……”

谢蛮心中一凛。像海又不像?是指她的深海遗珠之力吗?

“你能看到我吗?”她试探着问。

“一点点……”那意念带着水波般的模糊感,“好大的……石头房子……亮着一点点……像星星沉在水里的光……”它指的显然是望潮阁和谢蛮掌中玉蝉的微光。

“你是什么?”谢蛮追问。

“我……是阿闪……箭鱼阿闪……”那意念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我游得很快!”

箭鱼?谢蛮脑海中浮现出那种流线型身躯、吻部如长矛的迅捷海鱼。她心中迅速盘算着,这或许是个机会!

“阿闪,”她努力让自己的意念充满恳切,“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帮我看看……看看这座大石头房子附近的海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或者,听听……有没有其他‘声音’在说奇怪的话?”

箭鱼阿闪似乎犹豫了一下:“不寻常?奇怪的话?”它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感知,“水流……今天很乱……很凶……下面很深的地方……好像有大家伙在生气……很冷……很乱的气息……阿闪不敢下去……”

很冷……很乱的气息?谢蛮立刻联想到自己之前感知到的那股冰冷混乱的水流,以及傅奕辰伤口处蔓延的幽蓝冰霜!难道深海之中真的潜藏着什么?

“除了那个大家伙,还有别的吗?”她不甘心地追问。

阿闪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忆:“前几天……好像……好像听到过……一些硬邦邦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从很深很深的地方传上来……像……像大螃蟹在夹石头……但又不是……”

咔嚓咔嚓……硬邦邦的声音……很深的地方……

谢蛮的心猛地一跳!墨鸦!傅奕辰掌控的墨家机关术!那些深埋海底、用于探测或防御的墨家机关?!

“阿闪!你能记住那种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吗?”谢蛮急切地问。

“方向……”阿闪的意念有些迷茫,“水里面……方向……阿闪分不太清……好像是……那边……”它传递过来一个极其模糊的方位感,指向归墟之渊更深远、更靠近帝国核心海疆的方向。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穿透力的震动感,如同最细密的金属丝被高速拨动,猛地穿透了海水,冲击到了谢蛮附着在阿闪身上的那缕神念!

这震动感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非生命的、纯粹的探测意味!正是墨家机关术独有的能量波动!而且,这波动似乎察觉到了她这缕神念与阿闪意念联结的异常!

“啊!好痛!”阿闪的意念瞬间充满了惊恐和痛苦,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切断了与谢蛮的联结!那微弱的“私语”彻底消失在狂暴的海浪声中。

谢蛮也闷哼一声,如同被人用针狠狠刺了一下眉心!她猛地收回所有神念和力量,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缕细细的血丝从她唇角溢出。强行中断联结带来的反噬,让她体内本就紊乱的深海之力再次翻涌起来,带来阵阵绞痛。

“殿下!”一直守在旁边、紧张注视着谢蛮的珠泪,看到她嘴角溢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谢蛮却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墨家机关!果然!傅奕辰的势力,不仅在陆地上监视着她,甚至在深海之中,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机关探测!她利用海洋生物探查的举动,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那些冰冷的机关发现!

她靠在珠泪怀里,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却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在暴雨中咆哮的、黑暗的海洋。玉蝉在她紧握的掌心中,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微光。

虽然凶险万分,但这次尝试,并非毫无收获!

第一,她确认了自己确实可以通过深海遗珠之力和玉蝉,沟通海洋生物,获得信息!阿闪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二,她得知了深海之中确实存在着一股“冰冷混乱”的强大气息,可能与傅奕辰的伤势有关!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她捕捉到了墨家机关在深海中活动的痕迹和大致方位!这无疑指向了傅奕辰隐藏的、深埋于归墟之渊的秘密基地或重要设施!

墨海虽深,遗踪可寻!

谢蛮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那幽蓝的光芒再次燃起,这一次,混合着痛楚、警惕,以及一种在巨大危险中寻找到一丝线索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低头看着掌心的染血玉蝉,又看看窗外那片深不可测的墨色海洋。

囚笼依旧坚固,但深海,已经不再是完全隔绝的屏障。她将以这枚玉蝉为桥,以深海遗珠之力为舟,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墨海之中,艰难地探寻着被掩埋的血色真相。每一次探查,都可能是一次致命的冒险,但为了母妃,为了那颠覆性的谜团,她别无选择。归墟之渊的秘密,正如同深海巨兽,在她小心翼翼的探查下,缓缓睁开了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