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的启示
星期六的下午，黑板报的通知栏里写着：“今晚八点六楼大厅辅导学习交谊舞，望广大职工前来参加。”
消息是机关工会发出的。行里的年轻人都为这一条消息而振奋，但也有一部分中老年职工为这条消息而感到好奇和震惊。按说，舞会在当今改革开放的年代早已不是一件新鲜事了，特别是对一些大城市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可相对我们长期保守封闭的陕北来说，却还是少见多怪的。对此，我作为一个银行系统工会分管职工文艺的干部，理所应当是一个积极的协助者了。可我从心底里却为这次舞会能否打开局面而捏一把汗。所以在下午下班前，我特意想找机关工会主席王林同志再仔细地商量部署一下。
王林同志是个性格开朗、性情泼辣、颇具风度的四十开外的女性，她心直口快，敢为职工说话办事。正因为这种特殊性格，她也成为做好工会工作的最佳人选，截至目前，她连续当选机关工会主席已有十年之久了。前几天，行里刚刚开过职工大会，行长针对最近行里出现的酗酒、赌博、打架等不正之风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当时坐在王主席身边的小高低声咕嘟了一句：“假如我是行长，我天天晚上把大家组织起来唱歌、跳舞，就不会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这句话倒提醒了王主席，她心里想，这不正说明目前我们所要做的工作吗？我们为何不来一次大胆的尝试！
推开王主席的门，她正和小高在一起跳舞。我怔在门口，进不是，退也不是。王主席笑着对我说：“快进来，我和小高先练练舞步，正缺少个观众呢。”我走进门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搭着小高的肩，小高搂着她的腰，对于当时还相当保守的我来说，顿时感到是那么的刺眼。我心里不由暗暗地想：“今晚上我怎么办？”
“小赵，来两下，坐下干什么？”说话中间，王主席将我一把拉起塞给了小高，小高拉着我的手跳了起来，我笨拙的脚步在小高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
晚上七点钟，六楼大厅的灯早就亮了。音乐盈溢，灯火辉煌，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先来的是一堆看热闹的孩子，他们像一群小老鼠一样，不停地穿梭在人们的脚跟底下，呼来喊去，叫个不停。随后来的多数是本单位的年轻职工，涌了多半厅，但也来了一部分中老年职工，他们是来看热闹、看稀奇的。王主席站在舞厅中心拍了两下手（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开始讲话：“同志们！听我说，今晚我们给大家教跳交谊舞，这是一种很高雅的活动，值得我们学习。平时有人说，跳舞不正经，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今天我们要用实践来证明这种活动的好处。”说着她一把拉起身后的小高和小张又说：“我们有的是教练。今晚就让这两位大学生给我们教跳舞吧，学得好的有奖！”王主席的话音刚止，舞厅笑声、掌声一片。随即音乐悠扬，彩灯闪烁，可是谁也不肯先出场。王主席见状只好一只手拉男，另一只手拉女，男女相配，左右成对，一对对舞伴在形成，一双双脚步在挪动，“一二三，一二三……”生硬的脚步踩着现代文明的旋律，你拥着我，我搭着你，在舞池涌动……不一会儿，门口上围了一大堆家属，欲看不敢进，欲跳不敢上，王主席就上前动员说：“你们想看就进来看，想跳就进来跳，这是娱乐活动，又不是发工资，不分单位。”其中有一个家属唯唯诺诺地说：“我怕……”“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怕你那口子不批准？这个包在我身上，从明天起，我就不工作了，专门为你们拉架、打官司。”王主席的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说笑中她将家属们一个个拉进舞场。
优美的舞曲，诱发着大家跳舞的热情，吕春燕是50年代的老舞星，远离这样的场合已有二三十年了，今晚幸逢舞会。她如鱼得水，胖小的身子如同一只轻飞的燕子，在舞场上到处飞舞，曲曲不误。小高和小张既是教练，又是今晚舞会的中心，就是不会跳的人只要和他俩搭伴，跳不过两圈就熟了，随即也就上瘾了。王主席一边指挥，一边跳舞，不到半个钟头，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大家心热，场面更热，跳舞的人个个头上冒着热汗，脸上挂着微笑，微笑中包含着认真和自信。他们渐渐觉得跳舞是一种很快乐、很有益的活动，同时也是解放思想、开拓前进的好方式。面对人这个场景，我不由向自己发问：“为什么长期以来，这种文明而有益的活动，要被蒙上各种颜色，被视为一种不正当的活动？我们各级工会组织为什么不能冲破这个阻力，给人们的精神之花开辟一个根植之地？”
十点钟，舞会结束。大家擦着脸上的汗珠，兴奋地相互交谈着体会。年轻的说：“这比跳迪斯科还别有风味。”年老的说：“这比学气功还好。”开端是良好的，看来只跳一次是放不下了。
“五一”节到了，我们跳舞的活动已经开展了一段时间。尽管我们的群众和舞会热火得不可开交，可单位的几个领导却迟迟不肯露面，这与其说是不支持，倒不如说是不开化，对此，王主席也有她的办法，她对大伙说：“我怕的是群众跟不上，现在你没看咱们的群众热火到啥程度了，至于几个领导，你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他。”她的话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大家瞪起眼睛都在看她怎么来收拾这几个“顽固派”。
“五一”的晚上，六楼大厅照例是灯火通明，群众和观众早就来了，有的等不到开始自己就先跳开了。半个钟头过去了，王主席两手拽着正、副行长二人的袖子走进了舞厅，大家用笑声迎接了他们。王主席一边把两位行长往椅子上按，一边说：“我叫你们二位今晚在这里坐不住。”然后，她又拍了两下手说：“同志们，先停一停，让我们的行长给大家讲几句话，大家欢迎！”王主席话音刚落，大厅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张行长站起来说：“同志们，大家晚上好！我本人不会跳舞，但我支持大家跳舞。以后像这样健康有益的活动，我们还是要坚持搞下去……”
音乐婉转起伏，舞池卷起朵朵浪花，一对对舞伴在两位行长的眼前旋转而过，如蝴蝶诱春，似双燕戏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位行长也不知不觉被卷入了舞池的中心，灯在旋转，人在旋转，舞厅在旋转……
悠扬的舞曲震动着浓厚的夜空，典雅的舞姿深深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我的思想在解脱，跳舞的人们在解脱。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有观念和观念的碰撞，有愚昧和文明的碰撞，人类社会的文明史就是在这种碰撞中得到发展的。延安——这座历史名城，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曾有过母亲般的功绩，但在新中国成立后，被长期的经济落后困惑，人们的文化生活和精神发展也受到了相应的局限，特别是在改革开放的今天，烟蒙蒙，人无声，寂寞单调的城市生活，使外来的人感到诧异，他们评价我们陕北人说：“不学习，不进取，不创新，不前进，是陕北人的个性。”今天我们这个小小的舞会，就是对这种封闭和保守的振动和冲破，可以看到：贫穷和愚昧一起与昨天告别，文明和富裕连接着未来。陕北需要振动，人们的观念需要冲破。
（刊载于1989年共青团陕西工委《机关青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