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狙术”。
这三个字背后意味着的一切,年青的士兵们虽没有亲身经历过,却都蒙受着它们留存的阴影。从小到大,敢问星都城中的哪一位,未曾从长辈的口耳相传中感受到那一份可怕?
毕竟,细数起来,也才过了二十多年而已啊。
“快逃!”
“它们来了……”
耳边的嗡嗡声就像在头顶敲响的钟一般振聋发聩,颇有大厦将倾苍穹欲倒之势,引得人心都止不住地乱颤。
惊慌失措的士兵们纷纷丢下了手中兵刃,各自往屋宇大殿中蹿进去,院子中央,转眼便剩下了龚副城主一人。
赵水看着钻进缝隙中躲藏的众人,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星狙之术,从天而降,所出之力力大无穷,哪里是这屋宇上的区区瓦草能护得住的?
今夜,要么生,要么尸横遍地。
“咻——”
从赵水的身后飞起一道红光,带着无数条呲啦作响的闪电急速延伸,越过他的头顶直冲上云霄。紧接着,城主与赫连破纵身从殿中出来,跃到了他身旁。
只见星灵先从城主的丹田处升起,那状如火焰的光灵像一株巨大而茂盛的树向天空延伸,伸展出的“枝丫”不断向外扩散,直至化为一把红色的“纸伞”,将大殿的上空整个儿盖了住。而夜空之中,与龚副城主的辅星相对的方向,亦突然亮起一颗如灯盏般的天星,散出星晕与“红伞”相接。
与此同时,龚副城主的狙箭落了下来。
“嘭!轰隆……嘣!”
仿佛无数捆火药在身边同时炸开,赵水的耳朵被不断冲击过来的声响震得生疼,竟有些听不清了。他只见眼前的“红伞”被从四面八方来的攻击炸开一个个火花,宛如变戏法儿的人口中喷出的那柱火焰,势头凶猛而直接,还散了一圈的火星子在空中飞扬,化为多如牛毛的新的小小火苗,随风而荡。
身侧的城主被这接连不断的撞击压得脚下微微踉跄,赵水见赫连破一挥手,在城主之后往那护住一方之土的“红伞”里注入星灵,立即紧随着催动丹田内力,辅上了一份力。
父子三人立于殿前,目光如炬,不敢分神片刻。
龚副城主以一敌三,自是难耗,他眸珠转动了下,突然张开双臂。空中的“光箭”被牵引着急速改变方阵,四面均匀的火光沿着大殿的中轴线向旁分开,逐渐化为两股不断下沉。
“小心。”
赵水听到城主说道。
那两股冲击的“箭雨”移到了两侧旁,集中力量往赵水与赫连破二人的方向进攻。赵水只感到手上的压迫几乎增大了一倍,稍有不慎便会被趁虚而入——这一下“箭雨”要是冲进来,只怕他连千疮百孔的下场都没有了。他只能一直屏住呼吸,才能保证丹田的充足之力。
“还真会挑软柿子捏啊……”他心道。
城主很快反应过来,亦分开两掌欲助左右二人一臂之力。
却不想,在他张开双手的瞬间,龚副城主突然挥臂交叉,在身前划了一道大弧后两掌紧紧合十。狙击而来的红光随之“唰”地一下回到中间,城主赶忙做出反应,在红光将要冲破保护“伞”前重新回力挡了回去。
但这显然只是个开始。
龚副城主没等双方的力量达到新的平衡,便先移出一条“光箭”的小队在空中徘徊半圈,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赫连破的侧旁袭击过去。缓下一口气的赵水赶紧从指间生出一片光刃,向赫连破的上方抛射过去。光刃牵着一道星灵,抵住了对方的偷袭。
而头顶上的“箭林”开始各自分散,变成了一条条如蛇如龙般扭曲乱窜的光条,在“红伞”周围飞来飞去,时不时地上前撞击。
“不好。”
“糟了……”
赵水与赫连破二人同时暗道一声。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以三敌一的致命漏洞,就是会顾及到对方——有好几次龚副城主分力的时候,只要再使点劲儿就能破了他的星狙冲力,可都会因为身旁之人被攻击而束手转移。
毕竟,怎么可以拿亲人的命来换命。
“你知道吗,我最看不起你的就是这一点,做事情顾虑太多。”龚副城主对着城主一边挥动拳脚,一边低声开口道,“星术天赐,本可大大的开拓疆土,你不愿;灵力泛滥,本需严法设槛让阶层有别,你不愿;朝廷威严,你却还让那些毫无灵力的普通之人坐官升堂。赫连沉,你口口声声说着众人百姓,我倒要让你看看,何为因小失大!”
院中传出一声高呼,仿若夜狼嚎叫,眼前的“光箭”一瞬分开,又霎时交合,反反复复的变换中在“红伞”各处敲打冲撞。
“是阵列。”城主眉头紧锁,说道。
赵水也察觉出了,他们面对的冲击看似杂乱无章让人手忙脚乱,实际上一环紧扣一环,才会让人招架不得。
没想到这些年,龚副城主钻研的劲头都用在了反星之术上,准备充分得紧。
“啊!”
殿旁的耳房中突然传来痛叫。
很快,屋瓦的碎裂声、人的叫喊、乱窜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光箭”彻底乱了城主他们的阵脚,终于寻得空当,将死亡瞄准了藏匿在屋宇中的众人。
星狙术之所以是反星术,就是因为它一旦发起攻击,便根本不分敌我,是违背伦理道义的滥杀无辜。正如此时,无论是谁,无论是反抗之人还是龚副城主的手下,若运气不好碰上了“红伞”的灵力薄弱之处,就只能认命归西。
赵水看到有好多人从殿屋中捂着头蹿了出来。
他们有的东奔西跑,有的呆在原地仰头看天,有的重新拾起地上的兵刃,意图在危险来临时能挡上一挡。
很快,开始有人中“箭”了。
“光箭”冲到人身上的瞬间,那个人便整个燃成一团火苗,灰黑的躯体在火焰中似是中间破了个洞,只剩四肢像断了的虫腿般抽动两下,破碎倒地。
一个、两个……
赵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人如草芥般在天火中断肢自燃,明明再没有声息,却让人听见了这世上极惨极烈的痛呼。
“凝神。”城主低声道,言语中带着颤抖。
眼下之急,是冲破星狙、制住龚副城主。大开杀戒之际,正是寻求破绽之时。
赵水索性闭上了双眼,不去看那令人心焦惊悚的场面,收心凭借灵力的感知左右抵抗。龚副城主显然在此术上习练了很久,“红伞”上的力量极不均衡,却变换迅猛毫无反攻之机。一攻一守间,三人不断陷入救此失彼的困境中,束手束脚。
再这样耗下去,纵然他们三人有心顾及这么多人,也怕会无力抵抗。
“怎么办……”赵水心道,“这阵法交缠谁知道什么套路,跟困在盒子里似的——难不成,只有放弃一人么……”
对抗到此地步,才知这是一场心战。放弃了护住他人,才更有机会从万千“箭雨”中集中力气脱身出去。
如若需要如此,那便弃了自己吧。
弃得早一些,剩下的人才有更多的气力压制住对方。
“赵水。”念头刚生,赵水便听到赫连破叫他道。
睁开眼,火红的光芒中兄弟二人目光相接,一眼便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想——
赫连破产生了和他一样的念头。
“不可!”赵水立刻道,脑中电光火石,忽而两眼一睁,“等等!”
“你……”
“我快想到办法了!”
一串“光箭”往头顶袭来,赫连破赶忙翻身挥刀,往“红伞”上注入一道灵力。移身之间,再趁机去看赵水,却见他竟一边抵御来袭,一边展臂往空中飞身而起。
赫连破赶忙出手,护住他上方的那层“红伞”。
只见赵水趁机勾在院中的一根柱壁顶上,翻身倒悬,手中不间断地给各处增加防护的同时,竟让星灵流于小腿之间,生成了一团蓝球。他将两脚叉开,蓦地一转,整个身子就像被悬在檐板上的“扫晴娘”似的打着转儿,而那蓝光团随之化为光刃,向“红伞”的各处飞去。
那光刃像一枚枚暗器,龚副城主每施力攻击一处,便有一枚朝那里撞击上去。
轻功与暗器一直都是赵水最为擅长的功夫,赫连破虽知晓,却仍是为之悬起一颗心——
他究竟要做什么?
漫天的红光中,蓝色的光刃就像苍蝇般快速而无序地飞来飞去,撞击在一处便没入进去。很快,它们和外头狙来的“光箭”一样,一瞬分开,又突然合聚,而对“光箭”攻击某处的反应速度亦快了许多。
“阵法。”城主在这时吐出两个字,剩下的话语因为一口气没提上来,堵在了喉中。
“阵法……”赫连破心中默念这两个字,再看那四处敲击的光刃,很快了悟其中意图——赵水这是在不断重复对方的攻击,以求习得其中规律进行反击。
只是……
这源源不断的光刃,皆是星灵转化。赵水能做到这样一力二用,体内,究竟是有多深厚的灵力?
赵水此时正半闭双眼,专心致志地记着抛出光刃的方向。这方法是在他刚刚抱怨“像被困在盒子里”时陡然闪过脑海的,霎时间,曾经在他爹教导下学过的东西通通涌入了脑海,那一连串儿的记忆仿佛一把铁锤,敲动了他的脑筋。
倘若,将这围护的“红伞”当做盒子,外头的攻击当做机关,那么这一圈便像是他爹常常把玩的机关盒。他爹说过,破解机关最重要的不是“解”,而是“学”,这世间的大多数事情,其实只要了解了,就能解决。而悬身抛器之术,赵水早就在是小不点儿的时候,就已经练得甚为自在,只是这次“陪练”的对手,更加厉害一些而已。
可他赵水,也不是之前的赵水了。
很快,半空中的光刃渐渐寻得了章法,甚至有几枚在“红伞”承受一串“光箭”攻击的同时,击打上去。
只要他足够快速,快得可以超过对方,就有机会反守为攻。
悬在空中闭目旋转的赵水并没有发觉到,在他的应对之下,钻入他们防御光罩中的狙来之“箭”明显地开始减少,地上或匍匐或乱钻的众人,都察觉到这变化,一些胆子大的已停下动作抬头望向了空中。
空中,红蓝之光闪得刺眼,一方穹顶上到处不断地炸开火花,好似一汪被暴雨的雨滴侵袭的血水。
龚副城主自然发现了赵水的意图,在他加快绕腿的同时加快了手中动作。两人追追赶赶,星灵的流转竟带起越来越强的旋风,在院内呼啸而起。
风沙吹得人眯起了眼,仿佛稍不注意,便会被风卷入空中。
赫连破的尾发被吹得乱飞,混乱中,他见一旁城主身子踉跄了下,连忙伸出一手扶住他的臂膀。
这一握,城主身子的重心一歪,竟压上了大部分力量。
“父上!”
察觉到不妙,赫连破撤步转到他父亲身前,这才发现他的双目颓颓,正在撑着一口气抵抗。
“父上你怎么了?”
惊了心的赫连破有些分神,城主想要说话,张了张口还是放弃,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空中,继续晃着身子抵抗。
无可奈何,赫连破只好收敛担忧的心思,跟着他勉力支撑。
苏承恒和卫连在这时从殿中出来,一落地,便各自往空中注入灵力。但苏承恒已消散太多的星灵,此时脸上的伤口还被缠布包裹,而卫连为了稳下他的气脉也消耗不少力气,二人之力对于漫天星火而言,并没有太大的益处。
空中“红伞”显而易见地开始出现疲弱之势,甚至在它的边缘处开始若有若无地出现空洞。
闭目的赵水也感觉到情况不对,心中越发急切——
“快点,再快点……”
只差那么一点儿灵力,就差一点,他就能让光刃破箭而出了。
赵水将手中的星灵又添了几分力,过度的消耗让他的喉中泛起阵阵恶心感,身子被狂风来回冲击着,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少工夫,他就会被这些倾巢而出的动乱灵力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