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但见杏花开.(随笔)

留在记忆深处总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你记住一个人,往往不是因为她的美.

很多年后,你连她的样子都忘记了,偶然间在人潮拥挤的街头,闻到她独有的味道,你惊悚的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万千过客的背影.

你才想起,纵然刚才与你擦肩而过的人,确实是她.

纵然,你与她面面相对,你也未必能认出她现在的样子.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似乎从第一眼就注定了,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人与人的相逢,不过是春风与杏花的照面,只消一瞬,便定了缘分.

我合上书页时,窗外的雨正斜斜地织着,青瓦檐下积了水,偶有杏花瓣浮沉其间,像是被岁月浸透的信笺,字迹早已洇散,却还固执地漂着.

江南的巷子,有些墙角生着青苔,湿漉漉地爬过砖缝,像谁未说完的话;有些窗棂半掩,漏出一缕茶烟,恍惚间总疑心会探出半张熟悉的脸,可终究只是恍惚.

记忆总是如此,愈是久远,愈见清晰.

分明连她的眉目都已模糊,却偏还记得她鬓边簪过一朵半开的杏花,花蕊上栖着细小的露珠,颤巍巍的,将坠未坠.

后来,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杏花,金陵古寺的杏花苍劲,姑苏园林的杏花婉约,长安道旁的杏花喧嚷如雪,可再没有哪一朵,会因她指尖的触碰而轻轻战栗,也再没有哪一缕香,能让我在万千人潮中蓦然驻足.

杏花又开了.

年年如此,岁岁如斯,那些粉白的花瓣在春风里舒展、飘零,像是时光撒向人间的谶语.

我站在杏树下,看花瓣落满肩头,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相遇与别离,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记忆是件很奇妙的事,它像江南的雨,细细密密地织成网,将人困在其中.

你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缕熟悉的气息、一抹似曾相识的侧影,猝不及防地唤醒,然后你才明白,那些你以为已经放下的往事,其实从未真正离开,它们只是沉入了时光的湖底,化作淤泥,滋养着你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我曾以为,记住一个人,是因为她的眉眼如画,或是她的笑靥如花,后来才懂得,真正刻骨铭心的,往往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瞬间,她低头时鬓发垂落的弧度,她指尖拂过书页的轻柔,她转身时裙角扬起的风.

这些琐碎的、看似无意义的细节,反而在记忆里愈发清晰,像老照片上晕开的暖黄色调,温柔得让人心碎.

人生如寄,我们都是红尘中的过客,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相伴的人,终究会在某个岔路口悄然离去.

留下的,只有记忆里零星的片段,像散落在岁月长河中的杏花瓣,随波逐流,不知所终.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选择了不同的路,结局是否会不一样?但转念便明白,这不过是徒劳的假设,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就像杏花注定要在春天凋零,有些离别,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结局.

站在时光的彼岸回望,才发现最令人唏嘘的,不是物是人非,而是物非人非,当年的小巷早已拓宽,杏树也被移走,就连记忆中的容颜都模糊成了水中的倒影.

唯有那份怅惘,历久弥新,像一坛埋藏多年的酒,愈陈愈苦,却也愈陈愈醇.

杏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

人生就是这样,在不断的失去与重逢中,慢慢读懂生命的深意.

暮色渐浓,最后一瓣杏花飘落在掌心,我轻轻合拢手指,却什么也没抓住.

原来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有离别都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窗外的杏树正在抽新叶,那沙沙的声响,多像岁月在轻轻翻动一本无字之书.

有些东西,注定只能怀念,无法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