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从不会因为谁而停下脚步。夜君泽与曹文远商议多日,依然对如今是否停留泾坪和云川,待平息西境动荡再回鄞州之事吃不准。
入夜,贺兰明在泾坪城外刚点过兵,准备回自己营帐时,却见不远处夜君泽营帐中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她心中担忧,下意识的便向营帐行去。怎料手臂突然被人一扯,她吃痛转身看去,却见多日不见的恒觉正睁着一双伶俐双眸望着她。
恒觉见扯痛了她,忙松了手小声道:“可是胳膊又疼了?”
贺兰明忙笑着摇头,道:“没事,三哥,你不是在云川怎么来泾坪了?”
恒觉冲她微微一笑,“云川的局势已经稳定了,今日来奏请王爷下一步的打算。”
贺兰明了然点头,复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营帐,小声道:“三哥,我养伤这段日子,王爷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恒觉眼神一转,道:“也没说什么,只让我一定不要辜负王爷的信赖。”
贺兰明诧异,望着恒觉的眼神,总觉的他没有说实话,恒觉见她不信,忙又道:“那个时候大家注意力都在你的伤势上,王爷也受了伤,成日里需要换药,哪还顾得上跟我说什么。况且战事吃紧,我送你回泾坪后就快马加鞭去云川。”
贺兰明闻言抿唇长吁一口气,恒觉心思深沉,若是知道夜君泽已知晓他们的过往,只怕会弄巧成拙,如今倒不如什么都不说,待到一切平定后他们尽快抽身离开便是。
恒觉见她不语,知她忧虑自己,忙轻拍她肩头安慰,“别想那么多了,我先去找王爷汇报云川军情,等会儿咱们再说。”
恒觉说罢就要走,却又被贺兰明一把拦住,“三哥,稍等。”
恒觉驻足,贺兰明忙拉着他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道:“三哥,如今王爷正发愁去鄞州还是平定战乱后再入鄞州,我这里有些法子你说给他。”
恒觉困惑,“你与他这是怎么了?连这些话都不能说了吗?”
贺兰明苦笑,“我与他早已不复从前,三哥你也别跟他说是我说的,否则他定然拗着性子来。”
恒觉不由叹息,贺兰明便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贺兰明见恒觉入了营帐,转身离去回了自己营帐,她想这样也好。他们可以少许多交集,便也少了相处的尴尬。
元德二十九年春,夜君泽率领云川泾坪汇合起来的近二十万大军,已自己为统帅,带着曹文远、裴衡、贺兰明、李桐、宋奎以及寒川,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荡平了西境边境四州的残余西罗军,迫使驻扎在云川城外无忧荒原上西罗军不得不将纳兰鸿捆绑于云川城下,当着夜君泽的面砍了头,以示两国友好。
五月,夜君泽发出号令,招募所有愿意归顺于自己的南境兵马,不过一月,他麾下已有三十万兵马集结。
他将兵力一分为二,一路由曹文远和刘冲带领,以及曹正派出的五万兵力联合纳兰允的禁军追击游离在大启和西罗边境上的纳兰鸿残余势力,另一路由自己带领,以恒觉、贺兰明、李桐、宋奎为副将为东进鄞州做准备。
在此之前,夜君泽多次向鄞州递去请安的折子,却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潜入京畿道刺探情形的暗探大部分也是有去无回。渐渐的,有人开始传言夜琮已经被夜君洺杀害,如今夜君洺不登基称帝便是要等着夜君泽,解决这个他帝王之路上最后一个绊脚石。
而当日以为自己能攻下夜君洺的夜君濯,早在入鄞州的第二个月被发现暴毙于武阳王府,全家近百口人无一幸免,一刀毙命。所有人都知道是谁主使,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
不到半年时间,一位皇后两位皇子殒命。在京畿道以外的官员百姓,此时都不敢再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每日里紧闭门户,就连日常的升堂办公也是能免则免。
一时间大启的物价飞涨,若是再不平息内乱,只怕大启便会沦为更深的动荡。
为稳定时局给入鄞州争取时间,夜君泽再次以自己夜氏宣阳王的身份书信各府,稳定民生控制物价赋税,务必保证两个月内政务民生无波动。若有任何需告知鄞州朝堂才可解决的民生要事,皆可书信于他,他全权负责,待围剿夜君洺还政于陛下后,所有责罚他一力承担。
他更是发出一纸檄文,将夜君洺所有罪行昭告天下,并表明自己率兵入鄞州只为救皇帝清君侧。
众人有了主心骨,便也再无任何抱怨担忧,各州府也有了决断紧闭城门,减少老百姓不必要的外出,控制市价,确保每家每户有粮可食。但凡遇到欺行霸市哄抬物价者,便都以夜君洺之暗桩论处。夜君泽更是以迅雷之事,高调处决了西境中贪污的几名官员做了警示,其余众人便更不敢有一丝懈怠。
而京畿道以内皆由夜君洺控制,自宋奎带兵出走后,京畿道便如一座谁也进不去的孤岛。
夜君洺将自己所有的兵力都分部在了京畿道东南西北四个重要城口和入鄞州的必经之地。而此时,看似一场夺权的戏码,却有了不同的理解。夜君洺似乎已放弃了所有可以控制其他区域的可能,唯独死守鄞、平两州。这已经不像是要夺权,而像是在等待着一场最后的对决。
京畿道内,共有两州府,一个平州,一个鄞州。五月初夜君泽派出去的十几名暗探,终于有一人传回了消息,平州与鄞州官员但凡有异议的尽数被杀,百姓若有异动便是当街问斩。除此之外京畿道封锁,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晓。
夜君泽心知这一场对弈,对方早已吃透了他为人的脾性,若是按照他平日里的方式方法应对,无异于给对方送人头,因此他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而就在这时,盯着平州鄞州的探子来报,平州已经断了粮草。于是夜君泽瞅准时机,命贺兰信筹备粮草,于六月初一率十五万士兵东进,十日后抵达平州外将平州西、南两个城门围了起来。随后沿着城墙架起锅灶,烹饪食物。
食物香气随着由南向北的春风越过城墙,直飘入守城将士的鼻尖和城中百姓的家中,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觉。
夜里,贺兰明搓了搓手让自己手掌有了一丝温度后,望了一眼不远处平州的南城楼,城头上士兵各个举着矛,目光却盯着他们架起的锅里炖着的羊汤。她不禁笑了笑,冲着一旁的贺兰信道:“阿信,你这羊肉从哪里找的,真的是恰到好处。”
贺兰信忙舀了一碗羊汤递到她手中,道:“周围农户家里的羊我能弄来的都弄来了,这羊肉味道足,够平州这群士兵馋一会儿的了。”
贺兰明笑着将羊汤喝下,道:“阿信,如今你是越发的独当一面了。这粮草参军你做的得心应手,我也算是放心。”
贺兰信笑着给自己盛了一碗,道:“你就踏实的做你的将军,剩下的事有我给你做后盾。”
贺兰明盯着锅里冒着热气的羊肉,道:“阿信,多谢你啦。”
贺兰信自信道:“这不算什么,你可记得咱们在南境时你走镖挣得那些钱,如今我已派人在南境做了规划,你说的什么炒地皮那种,确实赚了很多,而且也入股了好多产业,简单来说南境那边只要你愿意去,一辈子吃喝不愁,而且我将产业都放在你名下了,也算是给你一个保障。”
贺兰明不可置信的看着贺兰信,轻轻捣了他一拳,惊叹问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贺兰信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憨笑道:“这也多亏了三哥,我记得当时在津梁一日闲聊时,他与我道总归是要有点自己的家业傍身,我想着咱们之前在南境待了那么久,那里物产丰富,也有许多做生意的人发了财,加上咱们还有龙威镖局这层关系,所以便跟三哥商量不如就在南境找个小买卖先做起来。”
贺兰明听到这里不由皱起眉头道:“官员私下做生意是会受到责罚,三哥他……”
贺兰信喝了一口汤,忙解释道:“这个你放心,我都是书信给龙凝儿让她代为运作,三哥的产业跟你的是分开的,在不同的州府。三哥的产业在沿海,而你的我做在了金州。”
贺兰明双眸微微一颤,金州,那个曾经让她在许多年都无法再踏入的城池,是她多年萦绕心头的梦魇,如今却有了自己的产业,她心中升起一股不适,对于那个地方,她本能不想再其有任何瓜葛,甚至都不愿在提起。
她望着贺兰信真诚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怎么会想到那里?”
贺兰信出神道:“那里是祖籍,总是要落叶归根的。明儿,等此间事了,你若不想留在鄞州,咱们便去那里吧。”
贺兰明心头叹息又轻轻拍了拍贺兰信的肩头,不再说话。金州她说什么都不会再回去,那里有她最晦暗的童年和过往,她如今做不到镇定自若居住在一个她第一次杀人的地方,过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
就在她出神间,却听不远处传来夜君泽的声音,“贺兰将军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话家常!”
贺兰明和贺兰信闻言立刻起身,恭敬道:“见过王爷!”
夜君泽原本隐在暗处,看着他二人说着什么,贺兰明不时露出的温柔笑意直击他的心脏,她多久不曾这般卸下所有防备的微笑过,是觉得成功在望,还是觉得对他并无愧疚之意?果然一切都是假的,她所谓的愧疚,所谓的忠心不过都是哄骗他罢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
他不禁一手砸向一旁的树干,懊悔起来,为何如今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见不得她脸上有一丝的笑容,更见不得她冲着旁人有这样温柔的表情。
贺兰明紧接着便解释道:“还请王爷莫怪,我与阿信数月未见,今日他来便想着多问候几句,属下不曾因此贻误军机。”
夜君泽冷哼一声,走到他二人身前,道:“最好如此!”说罢一甩衣袖转身便走,只留下一脸不解的贺兰信和站在一旁跟着夜君泽前来的不知所措的寒川。
他们不明贺兰明和夜君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两年他们都能看出这二人彼此眼神中难掩的情意,可如今夜君泽的眼神里皆是冷漠,而贺兰明的目光中皆是疏离。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寒川本想上前问一句,却听远处夜君泽吼道:“寒川,你若想留在前锋营,就别回来了。”寒川一听,只好作罢忙追着夜君泽而去。
贺兰明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身影,微微蹙眉不发一语,一旁贺兰信不由走到她身边,小声关心道:“明儿,你没事吧?”
贺兰明摇头道:“无事。”随后她转身望着不远处城楼上巡逻的士兵,冲着贺兰信道:“你所有筹集来的食物还能这样撑几天?”
贺兰信算了算道:“还能撑三天。”
贺兰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希望三日后这些人能明白过来,死守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拍了拍贺兰信的肩头,道:“我还有事,这里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