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不由咧了咧嘴角,“你要听我说,我说了,你又说你不该来,我倒是想问问陛下究竟要如何,这大启的天下不是他襄国公棋盘上的子,更不是高高在上只懂得争权夺利之人的筹码。”
说罢贺兰明起身伸了个懒腰,望了眼窗外月色,“时候不早了,陛下也该回宫了。这日月学堂盯的人太多,被发现了明日只怕就有人递折子说我魅惑君上,祸乱朝纲。”
夜君泽依旧眉头紧锁,他倒是希望她仗着自己对她的那份情谊为非作歹一番,但她偏偏头脑清晰,冷静克制在暗处谋划一切。此刻夜君泽脸上再无笑意,道:“也罢。”随后起身,但心中依旧愤愤,总觉得她似乎欠他几句话,于是道:“除了这些,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跟我说?”
贺兰明颔首恭恭敬敬的道了句,“恭送陛下。”
夜君泽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终是带上了怒气,甩袖道:“贺兰明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救的!”
贺兰明抬头一脸无辜,“不敢忘,每隔几日都会亲自去曹府答谢三姑娘的救命之恩。还在青龙寺里给三姑娘立了长生位,希望她长命百岁事事顺遂。洛英那里,也自是每月都书信于他表示感谢,更寄去了丰厚的珍贵药草供法师充实他的药材库。”
夜君泽愤然指着贺兰明,“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半晌目光一转,看着书馆东侧一张简易床铺,上面摆放着绣着海棠花的真丝被褥,一看便是女子所用。
他嘴角轻扬计上心来,双手负在身后昂头向床铺行去,“朕也乏了,在这里休息片刻再走,顺便消化消化方才你说的那些主观客观的东西。”说着便已躺在床上和衣而眠,他就不信贺兰明还能一直保持淡定自若的姿态。
贺兰明故意跟到床前道:“那陛下就好好休息,我替您把风!”
夜君泽故意装作听不见,发出沉重的呼吸。
贺兰明在床边盯着夜君泽看了许久,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作画,不再理会。二人似乎都在暗中较劲,你不醒我不睡,你要故意惹怒我,我偏偏装作云淡风轻。
前半夜贺兰明还能稳定心绪坐在桌前作画,可后半夜她已承受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困意袭来。她本就大病初愈没多久,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前,到最后竟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睡前,她还不忘盯着床上的夜君泽暗骂,抢了我的床,下次我一定夺回来,奇怪为什么会有下次,算了不想了先睡吧。
午夜过,夜君泽缓缓起身来到她身前,痴望她熟睡的模样本想将她抱去床上,可又怕一挪动她便醒了,于是便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独自坐在她身前看着她发呆。她依旧脸色苍白,想来龙髓的毒虽然清了,可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却是永久的。就连定时问诊的御医回禀时,也告诉他她的身体亏空的厉害如今看似如常其实不过恢复了六成都不到,若要恢复以往只怕得需调养五六年甚至更久。
他们还会有那五六年吗?
夜君泽想到这里不禁微微叹息,按照她的性子绝对不会入宫,那么她会怎么做,嫁给别人还是一个人孤独终老?夜君泽心中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握紧拳头除了自己谁能配得上她,恒觉吗?
不,除了自己,他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
夜君泽正被自己思绪左右着却听外间已有人前来,他下意识捂上贺兰明的耳朵,却发觉她根本没有醒的意思。他不禁一笑,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时时警醒的女将军,她如今不过是个需要他时时刻刻保护的人罢了。
来人却是这几年一直躲在暗处的赵捷。夜君泽见了赵捷,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轻轻出了房门。
屋外,快入秋的天气夜间已有了几丝寒凉,他本就有咳疾,遇到这样的天气更是胸闷的厉害。可如今他也只能尽量克制,生怕自己一咳嗽屋中的人便会迅速醒来。
赵捷并不拖沓,小声道:“抓到了。”
夜君泽看了一眼身后依旧熟睡的人儿,挑眉道:“几个人?”
赵捷垂首,“共二十人,但没有成宇。”
夜君泽蹙眉,目光深邃的望着书馆外给孩童们扎的随微风晃动的秋千,今日出宫,他故意只带了两名随从,为的就是引夜君洺的余孽上钩,这些人在暗处躲了这么久,早已是急不可耐怎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李子豪那边怎么说。”
赵捷道:“李大人一直从旁协助,寒川更是一直与他在一处盯着,他不可能放走成宇。属下猜想,成宇应该是知道这次行刺不会成功,所以故意没有出现。”
夜君泽不由哂笑,“这个成宇倒是滑头,吩咐李子豪将云若在牢中的消息放出去,若是成宇与她有情,自然不会看着自己的女人一直蹲在牢里。若是无情……杀了就是。”
赵捷闻言点头,随即道:“陛下,您吩咐彻查铜雀馆的事属下已办的差不多,总共审问大启境内铜雀馆中两万三千人,无辜者八千人,夜君洺细作者一万两千人,剩余三千人大多都是朝中各个朝臣的眼线暗桩。”
夜君泽冷笑,这一年的部署果然还是起了作用,“既如此,夜君洺的细作全部斩杀,十日后行刑,吩咐刑部勒令百官观临。”
赵捷领命而去,夜君泽却再次回身来到贺兰明身边。他轻抚着她鬓边碎发,却瞥见书桌上放置的颜料和画笔,忽而一笑计上心来。
清晨,贺兰明被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吵醒,揉了揉眼,却见身边已围绕着许多幼学院的孩子,他们各个坏嘻嘻的看着她捂着嘴巴笑。穆欢更是第一个蹦出来指着贺兰明道:“姑姑脸上长老虎啦!”
一旁孩子们起哄,“姑姑是母老虎,姑姑是母老虎!”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小孩儿都笑了起来。
贺兰明猛然起身却见一旁床榻之上早已没了夜君泽的身影,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实的外衣挡去了夜晚的寒凉,而孩子们依旧指着自己不住的笑着。她心中疑惑,赶忙出了书馆,想要找面铜镜来看,怎奈这一路上竟是与准备去上课的学子和先生撞了个满怀,所有人见她的脸,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更是好奇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贺兰明脸上画老虎。
贺兰明尴尬一路遮掩好不容易来到厨娘们的卧房找了铜镜,只见自己的脸上用彩色颜料沿着五官描摹出一只老虎头,老虎五官随着她的五官而动,活灵活现犹如戏中脸谱。
她不由气急,夜君泽报复人的手段也真够狠的,竟然暗讽她是一只脾气大的母老虎!她默默放下铜镜,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找机会将他画成孙悟空才能解了她的心头恨。
贺兰明心里想什么,夜君泽知道了一部分,可剩下那一部分他不禁无奈一笑也与恩科无关了,她爱闹便闹就是了,反正有他给她兜底。
夜君泽认同她的观点,若是自己阅卷只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无法挑选出真正于国有利的人选,于是第二日早朝后他便召集翰林院学士,遍请天下有名望的圣贤大家,于二月初四汇聚鄞州商议殿试题目,又在民政军要之下各设十题。且规定同一张卷子不同题目至少需要十人审阅,方可呈在他的御案之上,由他定出三甲之人。
与此同时,前三次的泄题案因李子豪办案不利被罚俸半年在家思过一月,韩子冲便迫不及待毛遂自荐,夜君泽顺水推舟便将这泄题案交由大理寺侦查。韩子冲更是信誓旦旦的在朝堂之上发誓要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贺兰明听到韩子冲发誓后,不由冷笑,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那我们就来看看文人之怒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这日午后,李子豪偷偷借了由头溜出自己的府邸来到聚仙楼。贺兰明已等候在包厢之中,桌上依旧摆放着一碟八仙肘原封未动。
贺兰明见李子豪前来,冲着对方使了个眼色,自己便挥动筷子先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听说你被陛下罚了半年的俸禄,这顿给你补上。”
李子豪无声叹息也动起了筷子,还好只是半年的俸禄,这一顿也不算亏。二人吃饱喝足,这才交谈起来。
李子豪喝了口茶漱了漱口,“接下来你想如何做?”
贺兰明想了想,“就看韩子冲如何审案了。”
李子豪哂笑,“以前以为韩子冲是个人才,年纪轻轻就任职于大理寺,也早早做了个少卿,如今看也不过是张云放在大理寺的一条狗,张家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贺兰明目光一冷,注视前方,“若说呈到他桌案上的桩桩件件都指向泄题者乃张博远是也,你说韩子冲会怎么做?”
李子豪笑道:“定然是跑去问他的好姥爷,想着怎么替他舅舅掩盖真相,如何查出幕后黑手了。”说道这,李子豪猛然一惊,望着贺兰明再说不出话来。
贺兰明诡异一笑,捡起一块肉,放在眼前细细观察,“最好不过杀人用的刀是自己递给敌人的。就让他们狗咬狗,我们瞧热闹就是了。”
韩子冲虽然有才但生性鲁莽易怒,如今张云重登高位,他自己有了这位中书令外祖的庇佑自是春风得意。此时若是有人吹吹枕边风,恐怕便会得意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乎所以。更何况他还是当朝皇帝的表哥,正统的皇亲国戚。
贺兰明沉默半晌,从自己身旁的座椅上拿起一个精致的木龛递给李子豪,道:“这是给你儿子的礼物,百日宴我不方便去,就当是姑姑给他的见面礼。”
李子豪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牛皮拨浪鼓和一个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木件,说它是灯笼它还有个坐底,底子上还连着一个可以转动的把手,说是烛灯它的上面又像是灯笼一般还有各种各样的图案小巧精致。
贺兰明见他表情疑惑,抬手取出那东西转动把手,坐底上灯笼便随之旋转,纸面上的人物就像是活了一般,一页一页的动了起来。
李子豪看的入神,贺兰明便也解释道:“这是我自己设计让日月学堂的木匠替我做的微观走马灯,我已经在幼学院里试验过了,孩子们都爱不释手你家那小子定然也会喜欢。”
李子豪感激道:“我替平儿多谢你了。”
贺兰明淡笑,“咱们几个里面也就你稳稳当当成家立业,娶的又是翰林院高学士的幺女,是书香世家。如今又生了孩子,我和三哥都替你开心的。”
李子豪想着自己儿子肉嘟嘟的笑脸,嘴角也挂上了笑意,“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一日,为了生平儿娘子也没少遭罪,不过总算是苦尽甘来,平平安安。”说着他又看向贺兰明,“你和三哥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想想以后,有了家才算完整不要总一个人飘着。”
贺兰明微微出神,笑着不再说话,李子豪不由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贺兰明和李子豪聊完,便一前一后出了聚仙楼。
她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打算买些玩具回去给幼学院的孩子们。却忽听前方有人叫喊,“定远侯家的疯女又出来了,大家快把东西都收起来!”
贺兰明循声望去,只见远远的街口处有一披头散发衣着凌乱的女子,正边骂边笑的向自己这个方向跑来,时不时的还会顺手拿起周围摊铺上的东西把玩,几乎什么东西都会放在嘴里嚼一嚼再吐出来。
韩容儿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儿,不断的发出嬉笑声,觉得自己在看一个怪物。
但见她走到一个卖竹篮的摊铺前,正准备伸手拿摊铺上摆放着的竹篮,却被店家用扫帚打开,她双手吃痛,惊声尖叫躲在角落处,眼神里充满着恐惧吼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娘亲的脖子断了,哈哈哈,咔嚓咔嚓的就断啦!”众人听着只觉得恐怖,方才还想再继续打她的店家也讪讪的收了手,骂了句“真晦气!”后便走开了。
此后,再无人敢上前,更没有人问一句。韩容儿就像是被人丢弃在这大街上的孩子,惊恐的看着路人来来往往抱紧了自己的手臂用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
贺兰明不由一阵心酸,当年若不是邱林,若不是他们,韩容儿又怎会遭此劫难?她心下不忍,蹲在韩容儿身前,柔声问道:“韩小姐,外边冷,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韩容儿闻言,猛然抓住贺兰明的手惊恐道:“带我回家,外边不好玩儿,子冲不让我出来,爹爹还要打我,我要去找娘亲。”
贺兰明哄道:“好,外边不好玩儿,我这就带你回家。”
“滚开!”
贺兰明正扶着韩容儿起身忽听身后传来挥鞭之声,她躲闪不及左脖颈处便被马鞭扫到,顿时血肉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