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动情的观察者

通过童府学社的“链接”和我自己的私人关系,我先后访谈了33位全职妈妈,她们中年龄最大的露姐已经52岁,全职20年,最年轻的子金出生于1989年,才刚刚30出头,她们中绝大多数都接受过大专以上的良好教育,除了一位妈妈之外都有过职场经历,她们的家庭收入达到和基本达到了城市中产的程度,属于中国二线城市的“新社会阶层”。她们中超过一半来自这座中心城市之外的乡镇农村,她们来到城市发展立足,立业成家,折射出这座超大城市过去十几年来快速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她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完全实现了自我接纳,希望通过呈现自己的生活来让更多人了解全职妈妈群体;她们中的一部分仍然困惑,她们不知道当孩子长大了,自己能否还称呼自己为空巢的全职妈妈;而还有一部分则在努力支撑着这段时间,准备孩子一大马上找工作“上岸”,脱离全职妈妈的身份。

我无法准确计量与她们访谈的时间,四年来参与了她们很多活动,与她们一起阅读,一起郊游,一起探讨育儿的困惑,一起吐槽家庭的烦恼。我已经与她们中的好多人成为朋友。我在观察和访谈她们,她们也在观察和访谈我。

在与这些妈妈们畅聊的过程中,我数次被她们的讲述情节感染,我递给讲述者纸巾的时候,也在不停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古巴裔美国人类学家露丝·贝哈(Ruth Behar)在她的著作《动情的观察者:伤心人类学》(The Vulnerable Observer: Anthropology that Breaks Your Heart)一书中引述了卡夫卡的话“书应该成为凿开内心冰海的冰斧”。面对作为女性而注定要承受的种种艰难时,我们不能不动情,我不能不试着把这些故事写下来,使其变成打通人与人的坚冰而产生共情的冰斧。

这种过度代入式的角色有悖于学者价值中立,所以,这本书我并没有按照严肃的学术著作进行撰写,我只是想把这一群女性的经历撰写出来,将“默会的知识”整理叙述成为“公共的知识”,经历对于个体就是当下的体验,而经历对于群体而言被赋予共鸣的意义,她们的经历不仅会引发全职妈妈们的共鸣,也会引发更多女性的共鸣。如果你是无酬劳动的主要付出者,如果你需要承担育儿的KPI,如果你总是需要沉没各种成本去照顾家人,如果你总是感受到因为性的差异而导致了分工有别,待遇有别,那么,你肯定我和一样,会对她们的讲述产生共鸣,希望这一串串的共鸣能够引发社会些微的震颤,能够给予全职妈妈们一个安放自我的空间。

四年过去了,童府妈妈学社没有获得什么外部支持,但是一直在。她仍然没有严密的组织构架、科学的管理机制,成员也常常流动。有的妈妈因孩子长大选择再就业离开了童府;有的新手妈妈刚刚办理了辞职手续,加入了童府……因为有了这个小小的“组织”,妈妈们可以短暂地参加一下读书会,参加一次优势工作坊。她们可以走到一个家庭以外的地方,哪怕只有2—3个小时。至少,在这个时空,妈妈们可以专注地投入到属于自己的社交圈子,去分享故事和烦恼。我与她们接触的界面还在,我们之间的情感流动也在,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