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来到了腊月，哪怕是位于南方的悦山城，一晚过去水缸里也结出了薄薄的冰。
钱算裹着厚实的棉袄，匆匆走进花园，语带焦急地向夜宸汇报：“尊上，那秦断不守规矩，肆意伏杀我天魔宗弟子。”
其实是醉月先不守规矩的，秦断这属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要想得大自在，需要经一番磨砺，没关系的。”藤椅上的夜宸盖着毛毯，语气慵懒。
她需要的是杀戮本身，至于谁杀谁，无所谓。
“可是……”再让秦断这么杀下去，天魔宗的人心就散了。
夜宸微微睁眼看了钱算一眼：“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去找醉月，让她想想办法。”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聊下去了。
“是，是。”钱算满脸的愁苦，退了下去。
秦断是真的发了狠，不顾自己三十多年江湖生涯积累的名声，专挑天魔宗外围的普通帮众，或者刚刚入门的武者偷袭伏杀——严格来说，这些人并不算是天魔宗弟子，在青木使醉月看来，只有修行了血狱经的武者才算是真正入了天魔宗的门。
所以哪怕钱算痛陈厉害，再这样下去天魔宗就要完了，醉月也不在意。
但很快，秦断就真正惹到了醉月。
这位老牌的武者毕竟在悦山城经营了十几年，根基深厚，消息灵通。天魔宗这种骤然起家的势力完全没法比——钱算不过是个白纸扇，他只接收了怒水帮表面的产业，一些深层次的消息人脉他根本就不知道。
悦山城本来就是个人员复杂，各类关系交错的城市，看不惯天魔宗霸道作风的人多的是，只不过一时蛰伏了下来。秦断找人打探了一番，自己又挨个排查，很快找到了天魔宗的核心弟子，也就是喝了血药活下来的那批人。
一天夜里，他趁着夜色，直接把这些人全给掳走了。这么做一来是报复天魔宗，另外他也很好奇那个女魔头（即醉月）诡异的恢复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醉月也忙起来了，四处追杀秦断。
至于夜宸，依然懒懒地每天晒着太阳，任由日月穿梭，星斗变幻，只是每天感悟天理变化，自然物候。
到了腊月初八这天，灶上一大早就送来了精心熬制的腊八粥，里面有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等，还添加了一些十万大山出产的香料和药材，物料很是丰富。
夜宸正品尝着悦山城特色的腊八粥，醉月提着一个包袱闯进了花园。
她把布包放在地上，挥刀斩断上面的结，露出了里面的一坨肉——哦，不对，是一个浑身骨头被一点点敲碎，但依然没死，胸口还有微弱起伏的人。
“找到秦断了？”夜宸吹着腊八粥上的热气。
“找到了，没能留下。”
秦断是个淬体巅峰的武者，而且还习得一门不错的轻功，一心想跑的话醉月真的没办法留住。
“他掳走的那些人都死了，生前受尽折磨，天魔宗的情报……可能已经泄露了。”
夜宸用勺子舀了一颗桂圆：“这不挺好的嘛，给我们天魔宗打响了名号。”
你……醉月心中气结。
她现在憋着一肚子气，气钱算没把弟子安置好以至于被人掳走，气自己拼尽全力没能留下秦断，气这个天魔宗宗主对于宗派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操心……但再大的气，她也不敢冲夜宸发，只能用力踢了那团肉一脚。
“这是唯一的活口，我救不了！”
听出了醉月语气中带着抱怨，夜宸只是微微一笑，她伸出左手，手腕处伸出三根红绳，缠在了那人软塌无力的手腕上。她的三根手指搭在了红绳上，用了招悬丝诊脉，将青木之力度到了那人体内。
“这家伙的情况确实挺糟糕的。”夜宸右手将勺子放下，用手指了指脑袋，“关键是这里，受刺激太大，出毛病了，之后你得花心思带带他。”
醉月就站在旁边，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天魔宗弟子碎裂的骨骼快速愈合，冲满胸腹腔的淤血重新被体液循环吸收，坏死的组织起死回生，杂质毒素排出体外……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居然真的被救活了。
哪怕有心理预期，醉月依然感到震撼。
这真的是人力可为？不，不可能，这是神魔之力，是传说中的仙人神通！
难道她真的是自称的大自在天魔？
将红绳收回，夜宸用勺子搅了搅正好温热的腊八粥：“这人的资质不错，虹血魔典修行的也还行。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啊？”醉月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回想了一番，“他叫季措，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痨，没几天活头了。没想到居然抗住了血药的暴躁药性，而且很适合修行血狱经，几天就入门了，是个不错的苗子。”
“嗯。”夜宸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有继续关注的意思。
“接下来怎么办？”醉月忍不住问道，“秦断受伤了，但没有死，养好伤后他极可能还会回来。”
“不用理会。”夜宸喝着腊八粥，“衙门那边有钱算去安抚。你去和吴家、四通商会谈谈，悦山城这地方挺好的，人杰地灵，很适合天魔宗发展，看他们能不能接受天魔宗的存在。”
醉月点头，看来天魔宗是要鲸吞整个悦山城。这样也挺好的，地盘大了，所辖人口多了，可以更好的壮大天魔宗，总有一天可以血洗醉月楼。
……
和醉月预想的差不多，面对强势崛起的天魔宗，吴家和四通商会不敢掠其锋芒，只能伏地顺从。不过，他们两家都没有撤出悦山城的意思。
这里是吴家的祖地，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不会背井离乡。至于四通商会，悦山城是十万大山草药和凶兽资源的重要集散地，那些生意人不可能放弃。
交出一部分产业，遣散大部分武者，并且承诺服从管理，天魔宗也就没有对吴家和四通商会赶尽杀绝。
临近年关，这座紧邻十万大山的边陲小城终于安稳了下来，久久弥散的血腥味也消散了不少。
醉月和钱算商议，决定年后就大规模培养弟子，招揽武者。
天魔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邪门歪道，而且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让其名副其实。这种情况下就别想着慢慢发展壮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来降魔卫道了。
既然如此，何不激进一点，以最快的速度壮大自身，反正有血药和血狱经，当了天魔宗的弟子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江湖的正派实力可容不下他们这些沾染了血腥的人。
为此醉月还专门找到夜宸，让她帮忙用青木之力催熟一批珍贵药材。
钱算拿了一部分用来贿赂曹县令，打点衙门口上下，另外一部分卖给四通商会，换取银子和各类物资，以支持宗派的大范围扩充人手，剩下的用作炼制血药。
短短小半年时间，再次山花烂漫，草长莺飞的时候，悦山城已然“焕然一新”，街上行走的武者大都身穿天魔宗的血色披风，修行的都是流传出去的血狱经，一眼看过去，蔚为壮观。
天魔宗的招收计划简单粗暴，只要是武者，或者是健康的年轻人，来天魔宗登记一下，就能领到一碗可以脱胎换骨的圣药——必须当场喝掉。另外，天魔宗还经常安排人开设课堂，讲解至上内功心法血狱经的第一层，有教无类，不做任何限制，只要认真听，不扰乱课堂秩序即可。
血狱经当然没有天魔宗吹的那么厉害，但也是世间少有的顶级功法。按照通常的“天地玄黄”四阶品级划分，差不多能够得上地品——从醉月口述，到钱算编撰，再到普通弟子给人讲解，一部功法倒了好几遍手，很多精妙的细节已经丢失，品级降低很正常。
要是看醉月脑海中那副血海图，看虹血魔典本身，绝对是天品功法，毕竟是夜宸根据这方世界的天地法则领悟出来的，称得上是“天授”。
当然，即便是地品功法已经很厉害了。
在悦山城这个僻远地带，黄品功法普通人都难得一见，传承百年的吴家也只守着一部玄品剑法，骤然出现地品功法，还是最为难得的内功心法，仿若地龙翻身，陨石入海，引发了轩然大波。
不是所有武者都过的很好，大部分的武者不过是修行着不入品，甚至是残缺的功法，很多根本不适合自身体质。稍有所成，就需要去外面拿命相拼，以赚取一份口粮，几袋粟米——其实哪怕如此，也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耕种来的轻松。
来到悦山城当闯山人的，大都是如此。
现在一部没有任何学习门槛的地品功法出现，几乎所有武者都疯了。天魔宗设置的讲学课堂场场爆满，登记处人山人海，盈盈鼎沸。
虽说血狱经看起来十分邪性，特别不适者甚至会爆体而亡，但依然挡不住大家的热情。哪怕有谨慎小心者，看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魔宗不对劲儿，也想着白赚了第一层功法，练成了就远走他乡。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再不对劲儿，我人都跑了还能怎么样？
正因为如此，有很多炼了血狱经的人突然某一天就消失不见了，茶余饭后大家都笑谈，这些人胆子太小，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