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滩的月光有黏性。这是我在十四岁那年的夏至确认的事。当银白色辉光漫过防洪堤,整片白玉米地会像浸在糯米浆里般泛起胶质光泽,秸秆与叶片粘连成连绵的玉雕。父亲说这些晚熟的玉米在等一场含钙的雨——河滩下埋着七代种玉人的骨殖,那些被水泡酥的骨头正一寸寸顶开黑土,往玉米芯里灌注沉默的基因。我第一次听见玉米私语是在除草剂喷洒过后的正午。化学药剂的灼烧味里,十二株白玉米无风自动,穗丝摩擦发出类似磁带卡顿的沙沙声。蹲在田垄间的我忽然被一滴汁液砸中眉心,乳白色液体顺着鼻梁滑进嘴角,咸得像陈年泪痕。“那是你奶奶在土里翻身。“母亲把空药桶踹进灌溉渠,渠底沉积的除草剂结着翡翠色结晶,“再和这些哑巴玉米犯癔症,就滚去罐头厂剥甜玉米粒。“但月光下的白玉米分明在演奏。子夜时分溜出砖房时,整片田垄化作了巨大的乐器——秸秆是风笛,苞叶是扬琴,穗须在露水中绷成三十六根银弦。当我触碰第七株玉米浅青色的茎秆,表皮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声波纹,像是把某个女人的呜咽刻进了年轮。父亲跪拜“祖母树“的雨夜,闪电将天地剪成黑白底片。那株两人合抱粗的白玉米在电光中通体透明,我看见它根系缠绕着半副青灰色骸骨,颅骨眼窝里开出的玉米花正往下滴落乳浆。父亲倾倒青瓷坛的动作像个绝望的祭司,新死的玉米蛾在骨灰里扑腾出淡蓝色磷火。“它们不是庄稼,是碑。“父亲沾满骨灰的手指突然钳住我的手腕,“每粒白玉米里都锁着个说不出口的字。“暴雨前夜,罐头厂的铁皮卡车碾碎了田埂。老吴叼着卷烟踢了踢“祖母树“:“这玩意做不成罐头,汁液稠得能噎死流水线。“他啐出的烟蒂点燃了某种不可见的引线,父亲突然抡起开沟锄劈向图腾般的植株。断裂的茎秆喷出瀑布般的乳浆,我的校服前襟瞬间洇出个人形轮廓:那是个盘发女人侧影,发髻里别着玉米须编的钗。老吴的狂笑卡在喉咙里,他指着地上越积越多的白色浆液后退:“这...这他娘的是人血!“
我在狼藉中捡到颗玉化的玉米粒。对着残月转动时,半透明的胚乳里浮现出祠堂飞檐,瓦当上蹲着的不是镇兽,而是十二尊玉米苞衣塑像。当第一滴雨砸碎倒伏的玉米叶,所有白玉米突然集体抽搐,在地表拼出放射状沟壑——那图案像留声机纹路,又像河滩下游出土的商代骨笛孔位。母亲在泥泞中尖叫着撕扯头发,她的发丝间黏连着絮状物,细看竟是未成熟的玉米穗丝。雷暴最癫狂的时刻,田垄间的白色浆液忽然立起来,在空中凝结成六个颤巍�的大字:字迹碎裂时,我听见三百里外罐头厂的流水线突然静止,十万个甜玉米罐头同时爆裂。甜腻的汁液渗入地缝,与白玉米的乳浆在地下厮杀,而金河滩所有的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