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动手!

刘体纯听罢,背着手在青砖地上来回踱着步,口中不时喃喃自语:

“这福王朱由崧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会给我们写信?”

袁宗第放下了信,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苦笑道:

“三年前闯王亲自攻下洛阳,活捉了老福王朱常洵。

“这个朱由崧就是那个老胖子的宝贝儿子呀。”

刘体纯忍不住笑了几声,摇头道:

“末将尚未痴愚到那种地步,只不过独自感慨两句。

“如今闯王已攻下顺天月余。

“北方来信,吴三桂果然是首鼠两端,和满清的王爷暗通款曲。

“而且,闯王这次还真是没有派李过、刘宗敏当主帅,而是御驾亲征前去攻打山海关......

“这朱由崧好生了得啊,竟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若说有一个猜对乃是巧合,那这么多,能是巧合么,袁将军,你说这事该如何解释?”

袁宗第长叹口气,眉头越发紧皱,充满老茧的手掌拍打着桌上的信,满脸苦涩:

“这,福王这厮信中所言,说我们闯王此次山海关一战,肯定要吃个大败仗。

“狂悖至极,竟...竟一本正经帮我们哥儿俩把撤退的路线都画好了。

“老刘,你说我等应该怎生处置?”

刘体纯还是来来回回踱着步,半晌之后,忽然停住了,猛地转身道:

“将军,以末将之见。

“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据斥候的消息,高杰、刘良佐部早都率军入淮了,我等率军北上毫无阻拦。

“而且......

“罢了,此子言之有理,闯王的军队布置的确有问题。

“我等嫡系数万人逡巡在此地,而河北各镇则疏于防守。

“若是闯王大胜,山海关还在我们手中,那还自罢。

“若是真如信中所言,闯王不幸败于宵小之手,我们提前北上早做准备,可保燕赵之地不失啊。

“因此应当遣人联系白旺和路应标,就说北境不稳,我等要率军北上,助刘汝魁部驻守卫辉、怀庆。

“让他二人能不抽调出一点兵,前来换防汝宁。”

袁宗第神情颇为犹豫,摸着下巴沉吟道:

“唉,袁某何尝不担忧闯王和顺天,袁某早就想带兵北上了。

“可闯王军令难违,左良玉部虽说战力不足,可到底人马众多,万一白旺和襄阳有个闪失。

“而且你我尚不知福王这厮到底安的什么鬼心。

“他妈的。

“上次高杰从徐州西进,散出消息说什么左良玉五十万人马要大举北进。

“咱们屁颠屁颠南下防守左良玉。

“可哪来的五十万,五根毛都没见到。

“我二人上了他的恶当,归德府被这厮顺手拿了去。

“据归德传出的消息,当时这个福王朱由崧就在高杰军中。

“高杰这大老粗有什么本事能想出调虎离山的计策。

“八成是他在军中给高杰出的这个鬼主意,这次若又掉入此贼的陷阱......”

刘体纯抬头叹息良久,这才走向袁宗第,手按在桌案上,紧紧地盯着他:

“将军,现在是四月末,朱由崧的信是三月十七日写的,送到我等手里还不到四月。

“吴三桂还军,闯王亲征这些事情,他不可能知道。

“可如今他都能说得出来......

“将军,我本不该说此事,可据淮安消息。

“三月十九号呐,就是崇祯那厮死的当日,福王朱由崧就在城墙上向着北方叩首,全城门的将士都看见了!

“残明留都传出立福立潞之争,可凤阳、淮安、徐州等已经流言四起,言说福王有天命......”

袁总第满脸震惊地看向了眼前的刘体纯,拍桌怒吼道:

“大胆刘体纯!

“你莫不是已经与福王暗通曲款!

“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刘体纯毫不示弱,紧紧地盯着看着袁宗第,冷哼一声:

“呵,朱由崧的信送到的时候,你我笑的跟猪头一样;

“说什么吴三桂哪来的胆子不服闯王;

“说什么刘宗敏、李过二人随便一人便能克服山海关;

“说什么残明余孽也装起人来了。

“信现在还在你手里,不过是听闻南京传来立福、立潞之争,想将其暗通我等的把柄握在手中。

“可如今看来,到底谁是宵小之徒,到底谁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刘体纯背叛闯王?袁将军敢问自己的良心,是不是也是和我一般相同?”

袁宗第被刘体纯这一通反驳问的怔在了原地。

“唉!这他娘的叫什么事,这朱由崧到底安的什么心!”

刘体纯指着信说:

“我等起兵之时,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

“就是如今的战力,恐也与孙传庭不相上下。

“鞑子经萨尔浒之战之后又入关数次,沿途劫掠无数,明廷无计可施。

“袁将军你自己说,闯王如今带着的军队,若是遇到吴三桂和鞑子主力,胜败在几何?”

袁宗第又沉寂了下去......

“草他娘的!”

半晌之后,袁宗第啪地一声,手拍得桌子上的茶杯直震:

“妈的,点兵!快点兵北上开封、卫辉、彰德!

“再多派出斥候向顺天探听消息!

“老子再信他一次,最后一次!

“咱们上次被他调遣南下监视左良玉,这次被他调遣北上接应闯王。

“咱们到底是谁的手下,闯王还是这头蠢猪的!”

刘体纯站直了身子,神情冷寂:

“山海关恐怕旬日便能分出成败。

“我们就算加紧行进,到那时候,恐怕只能行到顺天附近。”

“根据最近北边来的消息,估算大军行程,闯王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山海关下。

“唉,远隔数千里,不知道我军如今状况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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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身着赭黄色棉甲,内衬的还是粗布中衣,足踏一双黑色棉靴。

这个米脂的汉子神情肃穆,端坐在大帐之中,左眼上盖着眼布,用右眼扫视着帐内诸将。

即使已经拥天下半数,李自成依旧为人朴素,手下将领对其又佩服又害怕。

末尾的郝永忠、张鼐等人不敢直视闯王,低头不语。

李过站在李自成左手,手握腰刀,眉头紧皱,盯着帐门开口怒骂道:

“张鼐,那三个前明蠢货什么时候能来?

“我等率军将石河防线都被打破了,可还没见到前明一兵一卒!

“谣言吴三桂已经投靠了鞑子,再这么拖延下去,到时候恐怕要......唉!”

李自成倒是淡定,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抚须淡淡道:

“李将军莫急。

“他们三个已经归顺了我军,我看他们也颇为出力,没什么担忧的。

“况且刘宗敏已经亲自去催了,你再等等。”

李过看了身侧的李自成几眼,暗自叹息。

闯王用人失之以宽,不顾自己几番忠告。

信任这些明军的二五仔,恐怕是迟早要吃大亏。

思及此处,李过不禁心中一沉,眼神也狠辣了几分,右手紧紧地攥住刀柄。

刘宗敏从帐外走了进来:

“闯王!白广恩、唐通、姜瓖来了。”

李过阴恻恻地盯着鱼贯而入的三个二五仔,正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

待三人鱼贯而入时,他便手按腰刀怒斥道:

“军令如山,汝等迁延行军,万一误了军机大事,又该怎生处置?”

姜瓖愁眉苦脸,拱手叹气道:

“请将军恕罪,只是刚刚投靠天顺,手下交接一时难以组织,还望将军莫怪。”

唐通倒是坦然,一点脸都不要:

“末将八千人尽被吴三桂吞并,手中仅有八骑。

“闯王令下,末将这才前去募兵,虽说是迟了些,但到底是为了大顺和闯王。”

白广恩撇了撇嘴,三角眼紧紧地盯着李过,一脸不服气,将罪全推给了其余二人:

“此事与我无关,都是他二人手下残破,扯了末将后腿。”

李过眼神中爆出火来,腰刀渐渐拔出几许:

“这么说,你们三人都有理由了?

“若是人人都如此,那这大军还有什么纪律可言?

“以我之见,延误军机者,当斩!”

营内部分闯军将领纷纷不自觉地将手伸到了腰间的武器上。

眼神紧紧地盯着入帐的三人,若是闯王没有言语,待一只虎李过拔刀上前,他们准会一拥而上,将这三个前明余孽捅成窟窿。

姜瓖注意到了营内诸将的杀意,登时满脸骇然之色,头上冷汗涔涔,双膝发抖,几欲跪下。

唐通身子不由得朝后倾,低头偷偷盯着李自成,心中颇为不安,思索着退路。

只有白广恩咧着大嘴笑道:

“少将军莫恼,虽说我三人迟了,可毕竟带来了几万军队,颇为壮观呐!

“吴三桂早就垂涎得很。

“唐总兵的八千人前日便不知怎的成了吴三桂得力助手......

“此番打仗若是没有我等,恐怕要吃不少亏!

“何况,天地良心,我等是真心实意地投靠闯王,别无他心呐......

“少将军如此咄咄逼人,不知是何缘故?”

唐通恶狠狠地盯着白广恩,你他妈的,能不能别揭老子伤疤。

李过听懂了白广恩的言外之意,若是他们三人被杀死在了帐内。

到时候前明降军恐生哗变,再加上吴三桂的勾引蛊惑。

恐将腹背受敌。

李过用脚轻轻踢了踢李自成的桌脚,递了递眼色。

李自成轻轻地摇了摇头,神情冷漠,用一只眼睛逐个扫视着面前三人。

大同总兵姜瓖本来是要砍死的,可是手下张天琳力劝自己,说姜家世代为军,根基颇深,况且投降献城,一旦杀了他,日后明军必然死战不降。

李自成权且信了张天琳的话,后来与姜瓖呆久了,发现此人犹豫不觉,而且有时候有妇人之仁,便不再为难。

白广恩颇有能力,自己是知道的。

虽说他为人桀骜不逊,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是对鞑子却恨的紧。

因此此番山海关大战带着他前来,并不算是失策。

唐通虽是新投靠过来的,而且一出手就将手下八千人悉数送给了吴三桂......

不过,城内既然有他的兵,那让他前来便是能从内部瓦解山海关士卒的斗志。

并且,李自成看了几眼李过,这个侄子虽然骁勇善战,可是少了几分算计。

以最晚投靠且嫡系手下全被吞并的唐通为明军总指挥,便能节制弹压有兵的白光恩、姜瓖。

李自成扫过面前三个明军降将,也不寒暄,而是声音冷静地直接掷下了将令:

“李过、刘宗敏听令!”

“迅速拔除石河防线剩余的残渣,随后刘宗敏率主力攻打西罗城,李过分兵攻打北翼城。”

“末将得令!”

“唐通听令!”

“汝督率姜瓖、白广恩,领偏师攻打九门关口,随后绕到关外一片石,切断吴三桂退路,到时候瓮中捉鳖,将其全歼在山海关!”

唐通大喜过望,郑重地拱手言道:

“末将得令,此番定要杀败吴三桂,然后与闯王一道北上进军建奴,活捉多尔衮......”

李自成不耐烦地摇了摇手:

“够了,现在就带着偏师出发。

“若是此行再有所迁延,你们三个便不用回来了!”

白广恩狠狠地看了唐通几眼,脸上凸显几许狰狞之色,拱手对着李自成道:

“谨遵闯王军令。”

姜瓖也慌忙拱手道:

“末将......末将得令。”

待三人走后,李自成这才起身对着营内嫡系郑重道:

“诸位随我起兵,辗转十数年,战败的次数数不胜数。

“可即使到了十几人的地步,依旧能够东山再起。

“自襄阳定国以来,我大军西进关中,下长安,兵镇河洛、三晋,直至攻破顺天,亡了前明。

“陈王曾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战灭了吴三桂,我等再挥师南下渡江,一统山河!

“诸位,领兵出征吧,北方的最后一战,我要抹掉山海关!”

众人纷纷起身,朗声道:

“末将遵令!”

李自成的战前动员令颇为有效,手下将领退出军营之时尽皆面露期许。

毕竟闯王为人忠义,不是卸磨杀驴的人。

只是他迟迟不肯称帝,在西安给手下亲信封的爵位不过是侯爵和伯爵。

而一旦平定山海关,众人已经决定,无论好歹,要拥立李自成登基。

毕竟,一来世上岂有占据半壁山河仍是王的事?

二来,这侯爵奔一奔也能升个国公吧?

到时候,我大顺诸将也能与唐明那些名垂青史的国公相提并论!

“刘将军。

“你怎么不劝劝闯王?

“这些前明降将跟吴三桂一样首鼠两端,如何信任?”

李过出了营帐,对着身旁的刘宗敏言道。

刘宗敏摇了摇头,望着面前雾霭中的雄关沉声道:

“我等刚刚略定北方,根基尚且不稳。

“若是滥杀过度......南边此刻尚有不少明军......

“况且应天已经传出了消息,前明兵部尚书史可法已经准备拥立新君了。

“李将军还是安心打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