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舟山建佛

郑成功领着一名虬髯大汉和一名少年走进了文华殿,三人跪倒在地。

“儿臣见过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郑鸿逵、草民郑彩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成功身穿大红五爪龙袍,头戴翼善冠,俨然是一副人君模样。

殿中的大臣有的听见“儿臣、父皇”之语吓了一大跳,但是也有几位重臣知道朱由崧将郑成功收为了义子,因此就在君臣行礼的空档私下相互解释了原委。

朱由崧笑道:

“三位不必多礼。”

待三人起身后,朱由崧示意郑成功站到了潞王下首,位于诸臣之前。

郑成功先是谢恩,然后向皇帝介绍道:

“父皇,这二位一是家叔,一是堂弟。”

朱由崧点头道:

“郑总兵朕先前见过的。

“嘶,这位青年才俊便是郑彩吧,端地是一表人才。

依朕看,沿海地带虽然是你的舒适之地,但是在应天历练历练,更加大有可为嘛。

“你不如就留在朕身边,当个锦衣卫指挥使,日后更有前途。”

郑彩是个人精,此刻见皇帝亲自留自己在应天当差,当的还不是普通的大头兵,而是皇帝的亲勋近卫锦衣卫指挥使,他颇为动心。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老叔父强横刚愎,一旦贸然决定,惟恐他老人家不大乐意,因此便佯装推辞道:

“草民自幼生在边地,秉性顽劣,又见识浅陋,恐难当重任啊。”

朱由崧笑道:

“有道是英雄出少年,有何不敢当的,且跟着韩大监锻炼几年。”

韩赞周出声道:

“奴才遵旨,郑郎君,你放心,有咱家帮衬,您不出旬日,便熟稔军中要务。”

郑彩跪倒在地:

“草民谢陛下垂爱,谢韩公公帮协,无以为报,唯有尽忠效死。”

吕大器出班朗声道:

“陛下,臣有事要请教郑指挥使。”

朱由崧点了点头,示意他请便。

郑彩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吕大器酝酿片刻,口中跟放炮一样劈头盖脸对着郑彩就是一顿诘问:

“郑指挥使,我且问你,汝叔父处人马几何?”

郑彩暗自斜瞄了一脸正气的吕大器,声音冷静:

“有海陆军二十余万。”

吕大器冷哼一声:“听谁指挥?”

郑彩气场丝毫不弱,当即道:

“当然是听大明天子的。”

吕大器不依不饶,拂袖一声,与郑彩的眼神对上了:

“哦?那我兵部想调五万海军,敢问郑指挥使,能调动吗?”

郑彩亦不惧他,拧着脖子言道:

“之前史大人在时,自然可以调动。

“如今新朝初立,我叔父恐不知吕大人忝掌兵部。”

众臣听出来了,郑彩是在阴阳你吕大器才几斤几两,皇帝都没问的事情,你就急赤白脸要问个高低,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吕大器倒是也不馁,抚须冷笑道:

“如今潞王贵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老人家诵经念佛,想于舟山修佛像一尊,祷祝我大明万年。

“敢问指挥使,我吕某不够格,那摄政王够不够格?

“修筑佛像的材料潞王爷已经自备,苦于无船久矣,郑家既为朝廷忠臣,何不献上一支船队,略表忠心。”

郑彩眼中闪过一丝恶狠狠的狞色,但一闪而逝,随即换成了笑眯眯的神情,对着潞王言道:

“只要摄政王愿意,我想叔父定会遵命。”

在朱由崧第一次早朝下了处置郑家的任务之后。

应天群臣便展开了数次廷议,专门讨论对郑芝龙处置的政策。

只是群臣形成了意见相左的两派。

一派以内阁辅臣礼部尚书顾锡畴为首,主张宽和羁縻,封郑芝龙为南安伯,监管福建。

毕竟福建多山,历来为兵家不争之地,没什么利用价值。

再加上此地本来就被郑芝龙控制,名义上郑芝龙还听从朝廷的管制。

现在的核心任务在荆楚的攻防与江淮的整合上,没必要跟郑芝龙闹掰。

另一派则以兵部右侍郎吕大器为首,主张逼迫郑芝龙交出兵权,或是分出兵权,并听应天朝廷调遣。

吕大人的理由也很充足。

首先郑芝龙虽富强,但其实颇为被动。

高杰左良玉郑芝龙三人的综合实力当然是郑家最厉害。

可是要论战斗力,左高二人恐怕不惧郑芝龙。

首先,这福建比不上江淮荆楚,其地并不产粮,一切供给要靠海陆贸易,这粮食自给率不足便会导致根基不稳。

一旦朝廷真与郑家撕破了脸皮,郑芝龙也要掂量掂量朝廷会不会痛下杀手,全力封锁自己。

其次,郑芝龙的部队以海军为主,其陆战实力究竟如何恐怕老郑自己也不敢保证。

无论是左良玉、高杰还是金声桓、黄得功,那都是北国疆场上与闯贼献贼拼杀过的汉子。

郑芝龙真要有不臣之心,其防御有余,若进取与朝廷军打起陆战,恐怕是以卵击石。

因此,这个亚洲第一舰队的船长郑芝龙虽然嚣张,但吕大器自问,南京兵部若是合徐州高杰、庐州黄得功、江西袁继咸、凤阳马士英、广东沈犹龙、福建张肯堂、浙江陈象明之力足以绞杀郑家势力。

吕大器看向了朱常淓:

“微臣敢问摄政王,建造佛像需要多少海船,多少水员。”

朱常淓大智若愚,其实已经看出朝廷在借所谓“建造佛像,祷祝大明”的名头来测试郑家的实力与忠心究竟几何,于是悠悠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孤想在普陀岛重塑观音菩萨像,这塑像当然是心诚则灵。

“若是郑家能出五千水兵,孤上书为令叔请伯爵;

“若是万余水师,则请侯爵;

“若是,若是三万水师,请公爵,若是五万水师,则...则请郡王。

“若有十万人,孤...孤这个摄政王交给郑先生,我去普陀静心礼佛便是。”

满座皆惊,郑彩更是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朱常淓。

你个肥头大耳的,还他妈还真敢要啊!

“谢千岁美意,臣当然可以去向叔父请兵,可是我叔父年老昏聩,近年尤甚。

“如今海中风大浪急,数月来叔父都不曾发船贸易,连跟倭国的生意都停了下来。

“不如让忠孝伯与臣一同南下请兵,若是我叔父见到了忠孝伯,兴许一开心,便会同意。”

郑彩是怕自己和郑成功当了人质,故而才有此言。

总之这应天恐怕是个狼窝,自己一头撞了进来,如果不马上离去,恐有性命之忧。

就在郑彩心中忐忑不宁的时候,顾锡畴却出班挡在了郑彩面前,驳斥吕大器道:

“郑总兵在福建抵挡倭寇,为国屏障。

“摄政王礼佛之事虽然重要,可此时国家疲敝,如何能调集海军只为修佛呢?还请千岁明察。”

朱常淓摆摆手,鼻孔朝天,也不去看顾锡畴,但是满脸不忿的神色也颇为吓人:

“你是大爷,你说了算。”

顾锡畴连忙跪下:

“臣不敢。”

朱由崧笑道:

“顾大人,王叔给你开玩笑呢,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郑彩这会儿还跪在地上呢。

他看到皇帝只让身前的顾锡畴起身,而没有提及自己,心中更加惶恐,脸上的桀骜之色已经变成了紧张和恐惧。

顾锡畴起身接着说道:

“启禀陛下,臣以为,郑总兵兵多将广,镇守福建,应封为南安伯。”

顾锡畴话音刚落,吕大器便大声抗议道:

“兵多将广与我朝廷何干?他二十万海员若都是我朝的,就是封个郡王有何不可?

“可是顾大人,你能调动他一兵一卒吗?

“陛下,依臣之见,如今忠孝伯既为陛下义子,如何不令其父为我朝廷奉献兵员?

“顾大人的礼部封爵只需要动动纸笔,我兵部却因赏罚失衡,导致将领难以征调,如此终要酿成大祸。”

郑成功跪倒在地,正色道:

“顾大人万分宽仁,小可谢过了。

“可是吕大人所言甚是,此事实乃家父之过,既为臣子,理应忠君体国,为国分忧,责无旁贷。

“陛下,请容儿臣回福建好生将道理说与家父,劝他率海军北上效忠。”

朱常淓幽幽道:

“修佛可是一件大公德,听说令尊喜好西方教,可于舟山修一教堂,放那什么,基督耶稣十字架之类的物什,保佑往来船只平安,此亦未尝不可。”

路振飞看着这帮大臣好一通争执,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出班言道:

“启奏陛下,顾、吕二位大人所言俱有道理,依臣之见,不如就让忠孝伯回一趟福建。

“从郑总兵处抽调水师为摄政王和郑总兵自己修建佛象和基督像,若能抽调五千人马,便擢为南安伯,若一万人马则为南安侯,若三万兵马则为闽国公。

“再有更多人马,那封赏更多也是理所应当。”

明明领导路振飞已经打圆场了,可是吕大器仍然疾言厉色道:

“陛下,陈象明已由浙江盐道副使擢为浙江巡抚。

“之前拟定的四省练兵,不如就设置在闽地安平镇如何。

“由九江总督袁继咸、福建巡抚张肯堂、两广总督沈犹龙、浙江巡抚陈象明亲自都领,让越王坐镇,居中调度。”

见兵部尚书史可法去武昌调和左良玉,恐将建不世之功,名垂千秋之后。

吕大器便接了对付郑芝龙的任务。

他暂时领衔的兵部便磨拳擦掌,一直在规划如何拿捏郑芝龙。

最终的解决方案是集江西、广东、福建、浙江四省的兵力在郑芝龙的地盘军演,逼郑芝龙就范。

当然今日众臣只是在给郑家三人演戏,吕大器倒不是不知‘行乎当行,止乎当止’的道理,只是合剿郑芝龙的计划,自朱由崧下诏以来,兵部谋划已久。

四省督抚已经分别去书,兼之郑彩桀骜不驯,吕大器入戏太深,眉头倒竖,攥着手中的象牙笏就要砸向郑彩的脑袋。

郑彩看着激动不已、神情愤怒的吕大器,一时也馁了下去,缓缓地倾着身子,唯恐被打掉了脑袋。

朱由崧眼见吕大器唱戏唱入角了,若是不加制止,恐怕就要在朝堂上动手了,赶忙劝道:

“诶,吕大人,你莫要急。

“此事需从长计议。

“大木啊,你长时间不见父亲,回去探探亲也挺好。

“朕感念潞王功德,本欲亲自为他老人家修建佛像,可是苦于无水师可用。

“虽听闻令尊兵多将广,可是修佛毕竟是私事,也不好给令尊开口,你便按路大人说的转达,只要有水师前来,封爵、封赏、勋官都不在话下。”

郑成功赶忙肃立言道:

“蒙陛下信赖,臣父子兄弟无以为报唯有一死而已,此番南下,定为摄政王搬来万名水师。”

朱由崧点了点头,看向了黄道周:

“卿为闽地才子,成名已久,此番就和大木一块儿去吧。”

黄道周拱手道:

“臣遵旨。”

朱由崧又看向了郑鸿逵:

“郑总兵也多年未回故乡了吧,便一同回到闽地吧。”

今日让郑鸿逵来,是想借他的口告诉郑芝龙。

应天朝廷压根就不怕你郑家。

兵部侍郎吕大器就是铁了心要跟郑家斗的人,他连四省督抚都已经联系好了,明里暗里随时就要对郑家动手。

但是应天亦有亲近郑家的人,如礼部尚书顾锡畴等人。

若是郑芝龙知道好歹,不至于将事情搞得太难看。

给郑芝龙递话这事让郑成功来说不合适,只能借郑鸿逵的嘴了。

郑芝龙无论现在有多高的身份,归根结底是商人出身。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知道逐利钻营,素来贪生怕死。

兴许,他会选择那条正路的。

如果不能,那就只好让历史上都督永历帝兵马的吕大器,督一次四省联兵,跟郑芝龙碰一碰。

朱由崧饶有兴致的看向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郑彩:

“郑指挥使你也......”

郑彩已经跪麻了,见状眼前发亮,可朱由崧就是不说下文。

吕大器白脸唱到底,神色冷峻,将象牙笏捏了捏,挡在了郑彩面前,斜眼扫了他一眼,出声道:

“陛下,臣以为,福建到江淮山高路远,郑指挥使来一次实在不易。

“不如待几个月,体会一下江淮的风土人情,由臣和韩大监带他逛上一逛,日后还要靠指挥使保此地平安嘞。”

朱由崧知道,吕大人是想调教一下桀骜的郑彩,便笑道:

“准奏!今日就议到这里,都下去干事吧,郑指挥使,朕就把你交给吕大人了。”

“我......臣遵旨。”

郑彩心中咯噔一声,完了,我怎么成人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