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暗

当周桐佳推开并未关紧的铁门时,蒋彦昂正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黑色的勾线笔串联起一张张图片,她一眼就看到了过世已久的阿婆,以及下面那十分潦草却能从字形上判断出的四个大字——始作俑者。

那是否说明她的身世阿婆是知情的,可又为何对她如此疼爱,每年过生日都送她一大堆礼物。

“坐。”蒋彦昂盖上笔帽,指了指桌上的牛皮纸袋,“里面有两份检测报告,你打开看看。”

周桐佳转动抽绳,取出两沓白纸,第一份是她和周母的报告单,上面说基于3个以上STR位点不匹配,最终排除周桐佳与芳丽华存在亲子关系。

她很难形容看到那行字的心情。

大概像是走在街上,莫名其妙地被一个臭鸡蛋砸中,之后不管怎么清洗,那种腐臭和粘腻感如影随形。

周桐佳深吸一口气,打开另一份,上面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

可那99.99%的基因相似率,无一不说明了这个叫李翠翠的人,是她生物意义上的母亲。

手指僵在半空,蒋彦昂忽地推过来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那是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站在周家老宅的枣树下,挽着阿婆的手腕,冲镜头局促的笑笑。

“认识她吗?”

周桐佳下意识摇头,却莫名觉得那女人的眼睛与她十分相像,一个答案萦绕在心头,她却迟迟不愿相信。

“李翠翠,她也是你父亲的表妹。”蒋彦昂将照片翻转,那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顶头一句翠儿妹妹,深情又缱绻,与现实中的周父差之千里。

后面写道:等咱俩的孩子生了,我就送你进城读书。

落款为1998年11月4日。

所以她的存在可能是一种以“深情”为借口的利益交换,而且周母也一定知情,她不相信俩夫妻在每日的相处中,周母看不出丝毫猫腻。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蒋彦昂敲了敲桌面道:“我翻阅过李翠翠的档案,她的死亡时间为1999年7月,死亡原因判定为难产,但接生婆说——”

他点开手机屏幕,递给周桐佳。

她赶紧点开播放键。

只见,画面里伸出一只手,镜头抖动几下,两个身影变得逐渐清晰。

蒋彦昂穿着西装,拿出一张照片,轻声细语道:“王阿麽,你还记得她吗?”

轮椅上的老人取出老花镜戴上,突地手指颤抖,眼神有些恍惚,“翠丫头啊……她命苦啊。”

“她女儿已经19岁了,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色。

蒋彦昂继续说:“那孩子现在被赶出了家门,她就想知道……她的亲妈是怎么死的。”

老人嘴唇发抖,哭着抓住蒋彦昂的手,“我……我这些年,总梦到翠丫头……”

她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白布,“这是当年翠丫头生产时穿的肚兜。”

周桐佳明显能看到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一种名为血缘的羁绊扎得她心口绞痛。

“那天晚上,丽华端了杯牛奶进来,非要翠丫头喝……翠丫头喝完就喊疼,血也止不住地流……”老人泪眼婆娑道。

“那您为什么一直没说?”

“周家那时候有权有势,我怕啊……可现在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翠丫头的女儿找上门来……我不能再带进棺材里……”

画面暂停,周桐佳崩溃大哭,“所以芳丽华是为了报复我爸,才下药毒害我的生母,而且周家所有人都知情。”

“你先冷静,我给你看样东西。”蒋彦昂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搪瓷杯,杯底结着黑褐色的污垢,“这是我从你家院子里挖出来的。”

“我送去机构检测,发现里面含有天花粉、肉桂和红花,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可以调节气血,但如果长期大剂量使用会抑制排卵,所以仅仅是生产前喝上一些,倒也不能直接致命。”

周桐佳擦干眼泪,“你的意思是这种药需要长期服用,也就是说我的生母在怀孕期间,一直和芳丽华有来往,且非常信任她。”

“你猜的很对,芳丽华应该是希望你出生的,这个药其实并不会伤及胎儿。”

蒋彦昂喝了口水,继续道:“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你的生母其实是为周家人和芳丽华生的孩子,可芳丽华看着丈夫对另一个女人如此亲密,才决定痛下杀手。”

这个猜想炸得周桐佳头皮发麻,所以她的生母只是一个生育工具,最终在各方的推动下走向毁灭。

所以李翠翠的结局是“借腹生子”的剥削,是“母凭子贵”的规训,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悲剧循环。

而她的存在,正是这场罪恶的活体证据。

因为李翠翠的死,阿婆心生愧疚,每年给她制作不同的衣服,就是为了消除身上的罪孽。

而芳丽华因为之后诞下一子,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皇后,拥有了对更下等身份私生女的鞭笞权。

而身为她儿子的周言,当然也会继承她手里的权利,如接力棒传递一般,将尖刀刺向跪在地上的人。

最可恶的就是周父,用谎言来诱骗无知少女为他孕育子女,在所有女性的讨好中,他只用坐享其成就行,出了事他骂上一句毒妇就能撇清干系。

周桐佳现在一想到之前自己任打任罚的怂样,就恨不得拿把菜刀捅穿所有人。

而芳丽华明明就是个加害者,竟然还好意思义正言辞地控诉辱骂她。

那么多年的打骂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数不清的脓疮在她的每一块肉上发烂发臭。

“我能把他们两个送进去吃牢饭吗?”周桐佳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蒋彦昂掏出块口香糖,扔进嘴里,“应该不太行,芳丽华最多构成故意杀人罪,但很可能因为追诉时效直接免刑。”

“那总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这多简单呀,他们最在乎什么,你直接毁掉不就好了,这可比坐牢痛苦多了。”

周桐佳一点就通,但又想起别的事情,“那个监控你查清楚了吗?”

“你回趟家自然就清楚了,仓库里肯定有你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