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我不申请助学贷款。其实,我也想过很多次,最终放弃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骄傲与自尊,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学业优秀,每年的奖学金对于我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在别的地方,我听说过奖学金之争,但在甲城大学我却一点也不用担心,以它的标准来说的,我是远远超越第2名竞争者的。
我始终认为,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我才能够激发自己所有的力量去达成我能够达成的目标,至少在学习成绩上我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小女孩的钻石吊坠,我不仅保证我和疯子的基本生活需求,我还能租一间离他学校近一点的住处。
那件事像一个隐疾一样影响了我的后面的生活,甚至,从那以后我几乎没有去给别人做过家教,也因此把最有利于我的赚钱的路径给堵死了。
要知道,在烧烤店、饭店或者奶茶店打工,除了勤快我没有什么拿得出的优势,我见人说话会有些结巴,我的长相也没办法让食客多停留一分钟。
给小孩子上课却不一样,我从来没有遇到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因为长得不好看吓着小朋友的事情,尤其年龄更小的孩子,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长相,只要我一开口,他们都会表现出专注的样子。
只要和小学生在一起,我就有一种极其自然的能力,能够让他们接纳我,他们管这叫“亲和力”,但我知道,我的这种“亲和力”得在年龄较小的学生中才能发挥作用。但那个小姑娘打碎我的镜子。
从前,我在一面心镜里看到的自己,是一个温和小老师形象,但从那以后,我觉得自己面目狰狞,一脸的猥琐。
这也太奇怪了,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但我就是心虚,经常因此而手心潮热,冷汗淋淋,至此,我放弃了课余做家教的这条路。
失望的疯子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继续着他的小学生活。
枕边人的到来似乎让生活生出一些不一样的色彩,虽然他的生活状态也是困窘到无法直视,但就在毕业前夕,即将实习的时候的一个周末。他出现在了我们那个小小的屋子里。
窗外,青山妩媚。窗内,我、疯子、枕边人对窗而坐,桌子旁边是分别是我和疯子的床,因为我通常不在家住,所以枕头全搬到疯子那一床去了。
“睡这么高的枕头,对颈椎不好。”枕边人指着堆在枕上床上的那几只枕头说。
疯子好像没听他说话似的,只默默地低在头玩自己几根一点也不出众的手指头。
那场景有些尴尬,我正想要打破沉默,枕边人忽然像变魔术一样从桌下拿出几只黄澄澄的香蕉,递给疯子一只,递给我一只。
疯子慢悠悠地啃起那只香蕉。
等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枕边人告诉我们香蕉是他在大学门口附近的水果店买的。我知道那家水果店,出奇的贵,而且经常会的坏水果。守店的是个残疾的老头,每一次他都必定会把马上要坏的水果捡出来给到我们。
枕边人说他今天和那老头玩了个心眼子,才买到了新鲜的。
他说,他跟那残疾老头说,他们晚上要搞活动,等吃完晚饭过去,可能会需要10公斤香蕉呢。所以,一向欺负人的老头给他捡了刚到的,最新鲜的香蕉。
一想到那老头傻傻地等着的样子,我就觉得解气。
当初,我看着那老头又老又瘦,但心生怜悯,总想着要照顾他的生意,没想到被实力坑了几次,就再也不肯去他摊上了。
在我的意识里,人再怎么穷,再缺钱,也不能干那缺德的事儿,何况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又有残疾,怎么能那样做呢。
或者,人性是不用区别年龄、性别、地域、国籍的。
吃完香蕉,枕边人裤兜里掏出一把包着黑胶皮的钥匙递到疯子手上——那是未来的姐夫送给他的第一件昂贵的礼物——一辆旧电驴。
疯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枕边人笑着说:“不贵的,网上淘来的。有点旧,我稍稍修理了一下,没啥太大毛病。”
小学生疯子骑上了电驴,开始他风驰电掣般的小学最后阶段的冲刺。
毫无悬念,疯子以优异的成绩在小升初中脱颖而出,这说来是实力,也是命运。在他考上初中没多久,据说为了实现教育公平,不允许择校了,只能通过摇号的方式进入初中。
如果没有择校,疯子就不可能参加择优考试。
如果摇号,疯子是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手机可以摇中甲城一中的。
很多年后,我发现一件怪异的事:运气也是嫌贫爱富,运气也是倾向于权贵的。大学毕业后我继续留在我熟悉的甲城做着与我专业相符的工作:教书。
因为专业的原因,我大学毕业后参加了甲城一所中学的招聘,顺利过关,成为了一名高中物理老师。
但是一年后,我便从那所中学辞职。老师们都说我有病,但校长不那么认为,我递交辞职报告的时候,他慈祥地让我再想想,我说我不想了,没有什么可想的。
那个时候,有各种各样的传闻,有的已经离谱到可笑。还有人认为我是爱上了秃头的化学老师,求爱不成,便恼羞成怒地用辞职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还有人说,我是因为妒忌初中的部的小宁老师的美貌,所以百般沮丧下便不想干了。
面对各种传言,我一概置之不理,既不解释,也不说明。
过了些年,我倒有些后悔了,如果我不离开那所一级完中,疯子可以到我们学校来上高中,如果他能够在我就职的高中读书,也许他我就能够保护他,或者说他就不会疯掉。
可是,对于我的这种假设,疯子却嗤之以鼻,他说:“你都呆不下去的地方,我能呆?”
我沉默了,不想再旧事重提。
有一天,疯子在路上遇到一个卖菠萝的,他回来就问我能不能给他点钱?我问他要钱干什么?
他说,他要去买个能推着沿街叫卖的小车车。
我说:“你推个小车车卖什么?”
他说:“卖菠萝呀!”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我就去你们大学门口支个摊,就在那个跛老头门口!”
当然,还没等开始盘算那个小车车加上第一进货需要多少钱,他就变卦了,说是自己没有生意头脑,怕是整不成。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心想,他是怕丢人,也可能是嫌弃那风餐露宿的辛苦吧?
有一天下楼的时候,我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个卖菠萝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儿,长得帅帅气气,精精神神,打扮也很时尚。
看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我都有些替他开心。
有那一会儿,我竟希望他能去我们大学校园门口那个残疾老头的水果摊附近做生意,最好是能够让那个残疾的老头没有生意,最好。
我,太恶毒了。
香蕉与菠萝,都是热带水果。
老头与小伙都是卖水果的。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