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萌,遇到很多像萌一样的学生,我没有选择,纵然我们彼此都不喜欢,但我们似乎又不停地活动在对方的世界里,我们都觉得无可奈何。
有时候,我会想,萌为什么不离家出走呢?但是,我又马上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放弃这份工作呢?像我这种长腿的,尚未生育的女人,去送个外卖,干个啥体力活也可以啊。
我们都是一样的,一边抱怨着,憎恨着,一边没骨气地继续着。
他们说,是妥协。不,我认为我们不配用“妥协”这个词,我们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某种好处而已,貌似我们说不清道不明,但行为却实实在在是清醒的,为了我们不舍得放弃的好处。
于我而言,我想要的好处就是可以在这座城市立足,然后和其他家境好的同学一样过上差不太多的生活。
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自豪的。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虽然我身边有很多家里开豪车,住大别墅的同窗,曾经在他们面前,我连停留与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这不完全是他们的问题,他们中也有一些活泼的,没有太多刻意释放优越感的,但是我自己心虚,我自己不想去承受与消化来自内心的失衡。
自从遇到枕边人后,我与他们的视线就逐渐拉平。
他们没有的爱情,我有了。
他们没有的真诚,我有了。
他们没有的关注,我有了。
更何况,我不仅考上了甲城大学,并且在大学期间我就开始打工,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疯子。再后来,他们靠父母拥有的一切,我也渐渐开始拥有。
虽然仍然社恐,但每次同学聚会,他们都会记得叫上我,他们对我的热情甚至比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人更加明显。我在同学圈里广受欢迎,我是以奋斗之力改变命运的典范。
在那些奔跑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像河流上的风一样,在冷暖交替中,上升的气流总是那样活跃与奔腾。
当我不再奔跑的时候,那种激越的感觉便消失了。
刚大学毕业那几年聚会是最多的,现在,不同的人归于不同的生活,恋爱婚姻家庭孩子,慢慢的我们又开疏远了。
辛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没那么辛苦了,我倒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个茧中,越挣扎,那束缚就勒得越紧。可是,我明明是一个看上去自由的人,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脱下那个茧子,可以自己走出那个茧房,但却一直没有。
就像萌一样,她是如此厌恶她当下的生活,她说她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替她选择的。可是,我分明记得有一次她的父亲当着机构老板的面说过一番话:
“你说要学音乐,我们支持了。你说要画画,我们给你找了最好的老师。你说你要看看世界长长见识,我们带你走遍了全世界。你说你要跳舞,我们也没有反对。可是,没有任何事你坚持了下来,你觉得任何事只要需要你有所回报,你都觉得厌烦,都觉得累。最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机构的老板很会说话,先是肯定了萌父的对孩子的支持,又表扬了萌的与众不同。萌最终同意了到机构上课,但她的内心或许是一万个不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样呢?
想想看,每到生日,萌妈总是带她到甲城最好的酒店、风景区、商场,看看她晒的朋友圈就知道有多么豪华与奢侈,每到那个时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还有,满衣柜的名牌衣服,小饰品,还有其他女孩都没有的伴手礼,随便捡出一样都可以亮瞎同龄人的眼。
当然,最帅的是,当她和小姐妹同游的时候,她永远是最自信,最靓丽,也最招人羡慕的那一个。谁让她有个好爹地,好妈咪呢?只要她想,他们都会竭尽全力地给予她。
是的,有了这一切,足以证明她被爱着,被宠着。
当他们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时,她便冷冷地说:“你们根本不爱我,你们什么都不愿意为我做。”
现在,萌的父母从物质到精神都感到精疲力竭,他们也不知道下一步的路怎么地走?
有的时候,我很同情萌,她为什么不一跺脚,来个离家出走呢?可是她真离家出走了,那对可怜的父母怕又是要背上各种骂名吧。
一切都是父母的错,父母皆祸害。一口大大的锅,拽住了腿,封住了嘴,可怜的人只能在其中苦苦挣扎而不得其法,甩不掉那口锅,也走不出那沉重的茧一样的世界。
与萌相比,我是一个多么独立的女性,甚至可以说了不起,便我怎么觉得我和她本质上是一样,我找不到当下工作的价值与意义。
曾经的情怀荡然无存,曾经的光也消失殆尽,我无比厌烦上课变成应付。每一次上课只为了那区区的课时费,而不是去传递知识的美。怎么传递啊?他们几乎是堵上自己的耳朵与心灵,我不停地在那里敲他们的门,就是没有人理我。
我就那么机械地敲着门,像个傻子一样,我讨厌这样的上课方式。
与我不一样的老师大有人在,他们会丢给学生一套试卷,然后神情悠闲地刷刷手机,发发呆,抽抽烟或是出门蹓两圈。
我不敢,不是因为胆小,是因为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常常是站满2小时,不停地讲,不到互动的时候绝不停下来,我想让自己配得那份收入,配得上那份信任。
但是,好搞笑啊。像我这么认真的人,双减之前干得比别人多,但也就挣了高级白领的薪水。而那些开小差的,上课兑水的,不仅赚到了别墅,大汽车,还能养得起一些不明生物。
双减之后,他们似乎也不好过了,毕竟是生意人,头脑清醒,立马转行了。有开饭店去的,有做投资去的,最多的就是卖茶叶。原来朋友圈都是各种提分截图,现在变得五花八门,各行各业,千姿百态。
看上去,那些人是没有茧房的,他们活得很轻松,来去自如,切换自由。
但我不行,一个茧子还没解开,另一个茧子又来了。
当然,别人只是让我们看到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所以真相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现在,我在我的茧中苦苦挣扎。萌在她的茧中横冲直撞。
说真的,我和萌都是极其可笑,又极其讨厌的一类。
历史上有一个人,叫庄子。我可以像庄子一样舍弃那些束缚住我的,然后逍遥于世,但我没做到,因为我贪图那些茧绳上的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