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太子将会留在中原抵抗叛军的消息之后,围观的黔首们高声欢呼了一阵,有许多被裹挟过来的人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就四面散开离去。而他们为首之人,首倡“留下”之议的郑继祥,则是如愿以偿地被带到了李亨的面前。
“先生心有家国,乃作此行。”李亨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更加和蔼,更加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储君,“不知可愿随侍在孤身旁,与孤一同再造家国?”
“殿下!”方才率领众人之时还正气凛然的郑继祥五体投地地跪拜在地上,将头颅深深地埋入两臂之间,泥土之中,只听见里间传来浑厚的言语,“殿下英姿勃发,雅类圣祖,定可复兴家国,成太宗之伟业。只是鄙人家中尚有弱妻幼儿,对于追随之事,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殿下见谅,饶恕小民的罪过!”
“汝本无错,何来称罪?”李亨愕然,而后颇有些索然无味地挥了挥手。
旁边的李静忠见状,立马会意,一个箭步跨到郑继祥的身侧,毫不费力地将他扶了起来,并且顺势带着往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气若渊虹,郑先生不必惊慌……”
待走出去好一段距离,李静忠又歪着脑袋四处瞧了瞧,确定周遭没有人窥探之后,才压低了声线在郑继祥耳边说道:“先前允诺的条件,自会如数奉上。只是,太子绝不希望日后有什么奇怪的传言四处传播……”
郑继祥面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讨好地说道:“小人心里明白。”
李静忠本来还想要再威胁两句,可是在看到郑继祥的笑容之后,不知为何,又将已经涌上喉咙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在肚子里回炉了一圈,再出锅时,就变成了:“你知道就好。”
“中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嘱咐的话。”郑继祥小心翼翼地请求道,“小人就先回去?”
“嗯,去吧。”
郑继祥走了,李静忠却没在第一时间有所行动,他凝望着郑继祥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如老树一般的皮肤凝结起来,把他的面目衬得更加狰狞。不愧是乡野之人,真是目光短浅。太子亲自出言挽留你,竟然就这么拒绝了?就约定的那一点钱财,等太子即位成新皇,得了权势,不须顷刻就能千倍万倍的回来!
凭什么朝堂都被郑继祥之流把持,而使我李静忠这样的贤才不能出头?
此时恰逢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耀射着大地,李静忠身姿挺拔,双手攥紧,两只眼睛放射出他毫不掩饰的巨大野心。
等李静忠平复完心情,回到原先地方的时候,发现太子身侧正站着一身穿绮云裙,头梳灵蛇髻的娇俏妇人,她正毫不避讳地紧抱着李亨的手臂四处摇晃,继而襦裙上绣着的精美的海棠花也跟着摇晃,更为其增添一二分的风采。那妇人轻咬着嘴唇,眉心处贴着精美的梅花钿,眼角隐隐浮现出几滴清泪,从嫩白而妩媚的脸蛋一路滑到圆润的下巴,吊而不坠,甚是羡人。
只惊鸿一瞥,李静忠就收回了目光,走到同样将视线移开的李倓身侧站定不动。作为身份低微的一介马夫,他安敢朝尊贵的太子良娣瞅个不停?更何况,从做完“手术”的那天起,一切的美色在他这里都如浮云一般,霎是无用。
“二娘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三郎了呢?”张二娘泪眼婆娑、可怜楚楚的眼神投射在李亨身上,令他心中不禁一荡,连连念了好几遍佛号才平静下来。
“本就是男人犯的错,却终要让你们这些妇人来一道承担。”李亨的大手轻柔地放在张二娘的大肚子上,缓慢地抚了抚,即使知道她美艳无比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什么,可他却对她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张二娘现在怀着他的孩子还要一路奔波,更因为那些年共患难的记忆。“二娘放心,有孤在,你们母子定然无虞。”
“三郎!”(李世民是老二、李治是老九、李隆基是老三,李亨也是老三,下一代皇帝再不是长子,唐朝的继承制度就可以改改,不要叫什么嫡长子继承制,要叫弟弟继承制)
张二娘动情地唤了一声,梨花带雨地投入了李亨的怀抱之中,单从她现在的情态来看,也许是真被吓坏了。逃难的一路上,连基哥这个皇帝都差点吃不饱饭,她这个太子良娣过得咋样也就可想而知。更令她惊惧的还是昨日发生的兵谏,在某一瞬间,她真感觉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要命丧于此——幸好上天庇佑。
“好了,好了。”李亨轻轻拍了拍张二娘的后背,安抚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勿要再以此为虑。二娘先回马车上休息休息,孤观其形势,这几天怕不是还要奔波流离。”
感受到了男人对自己的关心,张二娘的心中泛起一丝甜甜的感觉,顿时从善如流地松开李亨,在侍女颂枝的搀扶下回返。
“倓儿。”李亨朝着不远处的李倓喊道,待他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才用正常的音量问道:“圣人送来的那两千人,可用否?”
闻言,李倓撇了撇嘴,语气中不无抱怨地说道:“其中多有思念长安之辈,再杂以挑唆懒惰之人,根本谈不上什么可不可用之言,陛下怎会派这样的军汉来护卫阿耶?以他们的素质,只怕还没看见敌人,单是听见敌人的声音就当落荒而逃。”
“一共就三千余人,若非不能制,圣人安会将大头分我?”结合间接认识(史书)和直接认识(原身)的双重熏陶,李亨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关于基哥在对待他这位太子的处置上,不论好坏,都得往坏了想,“去和将士们说,愿意留下的留下,不愿意的自行离去便是。若是有人鼓噪索要赏赐……。”
“是。”
李亨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李倓已经了然,他答了一声后,也不拖沓,利落地转身去处理军队的问题。在此之前,他已经将那些不同于郑继祥,真心想要留下跟随太子的百姓们劝走了。毕竟,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们起不到多大作用。正相反,体量太大反而容易吸引贼军的注意力。
蓝天下,耀眼的阳光将李亨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望着李倓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思,
你说,如果一个人已经知道了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哪里,那他还应该听别人把那些大道理再讲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