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华州之变(二)

当世道变得连活命都是一种艰难时,绝望的百姓却会自发的寻找其他的出路和希望。

哪怕这个出路或希望看起来渺不可及。

例如投奔大户豪强、远走他乡,逃入深山老林作山匪水寇,亦或者最终极的杀官造反。

方今大宋,若论底蕴实不至于沦落到王朝末路。

只因着徽宗及其手下一干奸佞的胡作非为,许多地区如山东、两淮、江南等地,确实已经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

其他如蜀中、岭南、西北地区的百姓虽然不至于被煎迫得活不下去,却也一样度日艰难,挣扎求存。

零口镇的见闻让一众好汉都忍不住物伤其类,难免心中悲愤。

须知这一众好汉,大都出生于大宋最强盛的哲宗后期,幼年可是真真切切的感受过大宋王朝的繁盛与富足。

怎么忽悠悠十几年下来,好好的大宋就变成这个逼样儿了呢?!

正如中原百姓最朴素统一的认知和推测:肯定是朝中出了奸佞!

好吧!奸佞不奸佞的暂时离好汉们还远些,但是某种念头的种子却已然种下了。

众人在零口镇并没有长时间停留,只买了些吃用替换之物后,众人便再次上了路。

十八好汉,外加高娘子一家三口,以及新归附的姚刚、张伯奋、宿金娘三个,统共二十四人,他等出的零口镇,前行不过十余里,便已然离开了京兆府范围,由此便正式进入了华州地界。

入得华州之后,众人却仿佛进入了鸟无人烟的蛮荒之地,但路上所遇一切村镇却都空空如也,寻不得一丝人气儿。

王禀、李彦仙等亦专门进入无人村镇的百姓家中查看过,却见不管是富裕之家,还是贫寒之家,其家中一应物什都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亦少有高价值且容易携带的财物留存,甚至包括碗筷、锅灶都收拾了去。

很显然,这里的百姓都是自发离开的,且走得很从容,既没有被强迫,也不曾遭遇抢掠。

这让他等不由想起了在零口镇酒楼听得那个有关大善人的传说。

难道这世上真有人既怀有济世之心,又能拿出千百万亩土地去安置那些无立锥之地的贫苦平民百姓?

怕是当今官家都没有这等魄力和物力吧!

众人一路途径数个空置的村镇,东行三十余里,在第三日终于又遇到了人烟,却是渭南县的县城。

当他们进入渭南县城后,发现这里的人气同样很冷清,但却也非是完全没有人。

毕竟那些无地或者少地的平民可以直接抽身而走,而真正的豪富之家或者拥田无数的大地主却舍不得数代累积的家业,还有大宋的官府机构,自然也没有出走的理由。

但是由于县城里的底层百姓出走的太多,却是着实影响到了上层既得利益者们的生活和生存。

甚至当陈通他们一行人入得渭南县城时,城里尚存的许多人竟专门来围观拜访他们,他们倒是没有甚麽坏心思,就纯粹是想多见点新鲜的人气儿,多说几句没有边际的话而已。

或许很多人不理解,底层平民走了,他们留出来的生存空间岂不是更大了,上层的精英们应该高兴才对。

有这般认知的人那纯粹是没脑子没文化,根本不懂甚麽叫做人类社会的组织结构。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把一个与世隔绝的城市里的普通市民都转移走,只留下政府官员和富豪,而这些留守者原本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将会变得一文不值,他们将重新回归人类的生物属性。

你得自己去找吃的,自己弄衣服穿,为了活着而不得不亲力亲为那些最基本的生产劳动。

或许大宋的豪右官员们并不懂那些精辟的社会哲学,但是他们却知道一个最朴素的真理。

没有了底层民众,就没有人给他们种地,没有人给他们纳租缴税,没有人充当他们的伴当仆从,没有人可以任凭使唤遣用。

便是官员们拥有再高的官威权势,豪佑们兼并再多的良田沃土,却也无有甚意义。

甚至连给后代娶妻生孩子都会变成一种奢望。

故而当陈通等一行进入孤岛式的县城,立刻就迎来一群本地士绅的热切拜访,绝非甚离奇之事。

如渭南县令在见得他等一行二十多人,几乎都是雄壮精悍的青壮,便多番询问他等弟兄是否有定居本县的想法。

并言若得肯留居本县,官府不但免费赠送豪宅良田,更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予以婚配。

或有人问,这里出现变故不过月余时间,当初陈通、史进离开华州时尚未有此变化,怎么堂堂大宋官员和地方士绅就这麽沉不住气儿呢。

难道就不能直接上报朝廷,说不得朝廷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这里面自然也是有缘故的,且按下暂且不表。

陈通等人自不会被渭南县令的糖衣炮弹所打动,毕竟他们来华州可不是迁居置产的,而是为了救人。

故众人却都婉拒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心动,如元夫人就有心寻个定居之所,以免自家母子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奈何她并不能正经做主,而陈通亦许诺她,定予她一份安身立命的家业。

众人在渭南县城里歇息一夜,第二日不顾满城士绅的挽留,却是毅然出城而去。

他等沿着渭水河畔的官道,一路迤逦而行,沿途更少遇人迹,以致大家伙儿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内中唯有一人,自入华州以来不但不曾受得丝毫影响,神色中却更有些眉飞色舞的味道。

李彦仙却寻机暗与陈通道:“贤弟,近些时日我观诸兄弟因本地变故多有忧虑,唯你一人不但不受触动,反而颇有喜色。莫非你知晓本处变故的内情?”

陈通笑道:“果然瞒不过哥哥法眼!不错,小弟确知内中情由,只恐说出来大家不信,故不敢多言尔。”

李彦仙道:“贤弟多虑矣!为兄素知你非是妄言之人,但你所说,我无有不信!敢请贤弟与我解惑。”

陈通叹了口气,道:“哥哥,华州之变化非是孤例。实际上早在七八年前河北、河东等数路诸州府早有类似事件发生。但那番地界,所有村镇居民百姓皆出走他乡,只有些要城重镇才得以幸免,但底层市民亦流失严重,以致那些大城亦繁华不再,维持艰难。”

李彦仙闻言大惊,问道:“如此变故,难道朝廷就不知晓麽?”

陈通冷笑道:“他们当然知晓!甚至除了事件的当事人,朝中相公和官家可算是第一批知晓事变的人。只可惜他们不但不以为意,反而乐见其成,更派出大量人手去往事变之地圈地占田,搜刮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