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南部。
益昌郡。
夏粮收获季,大荔县三大乡绅之一王德善的宅邸门口,无数老百姓或挑着装满稻谷的担子,或推着装满稻谷的独轮车,静静等待着宅门打开。
这些老百姓,是来偿还债务的。
三年前,这些老百姓为了躲避北方边境的战乱,一路南逃至此。官府为了安置他们,便在大荔县北部山脉划出一片区域,让这些流民开荒种地,许诺开垦出来的土地,种满三年,就归开荒者所有。
然而,逃难的流民既没有工具也没有粮种,甚至连口粮都不多,为了活命只能找县里的士绅大户借钱,其中最大的债主就是王德善。
如今,三年之期已到,老百姓们便拿着收获的粮食过来,偿还当初在王德善这里欠下的债务。
卯时三刻,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郎,推着一辆装满了粮食的独轮车前来。
他是罗云川,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办公室社畜,意外穿越到这跟真实历史似是而非的大梁王朝来的。
老百姓们看到罗云川,纷纷打招呼,言语之间对罗云川非常尊敬。
在场的许多人,在过去三年间,都曾经受过罗云川的帮助。
罗云川笑吟吟地问道:“大家今年的收成如何啊?”
一个白胡子老汉笑眯眯地说道:“托你的福啊,你传授我们堆肥之法,大家的收成都很好。等还清了债,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罗云川微微点头,满面春风:“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就在这时,紧闭着的宅门打开,几个戴着青衫小帽的家丁,拱卫着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这中年人是王德善的管事,名叫孙有财。
他目光轻蔑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前来还债的流民,抖了抖右手上的账本,吊着嗓子便开始念道:“排好队,我念一个名字过来一个。朱五四。”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挑着两筐稻谷,颤颤巍巍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孙管事。”
孙有财神情倨傲地微微点了点头,命人拿了秤过来,称量了朱五四带过来的粮食。
“八十九斤,每斤三文,共二百一十文。还欠八百六十三文。”
伴随着孙有财的报价,朱五四长叹一声,打算离去。
孙有财正要提笔做账,罗云川突然开口道:“慢着!”
众人纷纷抬头,朝罗云川看去。
孙有财当即面色不悦地大声呵斥:“还没轮到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罗云川却是自顾自走过来,说道:“这么一担谷子才八十九斤?你骗鬼呢。再说了,每斤三文,八十九斤也不是二百一十文啊。”
这年头,底层农民家里面是没有秤这种高精尖的测量设备的,想要让这些大字都不认得一箩筐的庄稼汉来计算加减乘除,更是不可能。
因此,孙有财就算是随便喊,他们也不懂,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就被人用各种下作的手段薅走。
可罗云川懂啊。
他读书那会儿,背诵九九乘法表可是基操。
孙有财脸色一僵,随即恼羞成怒:“你懂什么?你认字吗你,就来多管闲事?”
这时候,原本站在罗云川身后的牛大壮站了出来:“孙管事,罗云川可厉害哩,不仅认字,还会作诗文呢。我就跟他学了不少字。”
另一个叫赵四的也站出来说:“他还会治病,我上次抓鱼呛水差点死了,就是他给治好的。牛大壮之前打猎摔断了腿,也是他治好的。”
“还有……”
受过罗云川的恩惠的人,纷纷站了出来,诉说着罗云川的本事。
每说一条,孙有财的脸色就更黑一分。
“够了!你们这些刁民!”
孙有财愤怒地指着罗云川,对身后的家丁说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居然敢在王家撒野,真是反了天了!”
八个五大三粗的家丁闻言手里拿着棍棒,顺着台阶就冲了下来。
就在这时,牛大壮往前跨出一步,挡在罗云川的面前,横眉竖目,大喝一声:“谁敢?”
赵四也站了出来,说道:“想要打罗云川,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对,还有我。”
“还有我!”
不断有受过罗云川恩惠的老百姓挺身而出,把罗云川保护在中间,零零总总有好几十人,一个个手里拿着扁担,因为都是同一个地方南逃的流民,生存艰难,想要活命,只能抱团取暖,所以格外齐心。
这下子,轮到冲过来的八个家丁傻眼了,用求助的眼神地回头看向孙有财。
孙有财气得浑身发抖,大喝道:“你们这些刁民是想造反吗?”
罗云川讥笑道:“反抗朝廷那才叫造反,你算个什么东西?王德善不过是祖上出过一个举人而已,连朝廷命官都不是,难道你们王家的人还想当皇帝?”
孙有财一听这话,吓得魂都丢了,罗云川敢胡咧咧,他可不敢认啊,连忙呵斥:“你别血口喷人啊!”
他虽然气急败坏,但是见罗云川如此难缠,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主动认怂,随即色厉内荏地摆了摆手:“行了,刚才我是不小心算错了。现在重新开始。”
罗云川哪里还会信他,当即上前一步:“我来掌秤和计算,你负责记录就行。”
孙有财一双眼睛都鼓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罗云川,咬着后槽牙说道:“臭小子,你不要得寸进尺!真当我奈何不了你?”
罗云川淡淡地说道:“怎么?你不乐意?那就是还想搞鬼咯?”
“我……”
孙有财顿时语塞。
周围的百姓纷纷叫嚷起来,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又有罗云川带头,他们一个个群情激奋。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你秉公,那怕什么罗云川?”
“就是,既然你刚才是不小心的,那就让罗云川来,我们都听他的。”
民意汹汹,孙有财也只能顺从,让罗云川来掌秤,明码标价记录账钱。
一个多时辰之后,在场所有人的粮食都已经划账入了王德善家里的库房。
人群逐渐散去,罗云川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往他们居住的永安村而去。
路上,众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罗云川刚才的英勇行为。
一名老者却是忧心忡忡,说道:“今日这么一闹,官府不会追究我们吧?”
罗云川满不在乎地说道:“北方狄族不断南下侵扰我大梁,国土都沦陷了一半了,我们世代居住在北地,如今被迫南迁。朝廷风雨飘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亡国了,就眼下这光景,前线都要抓壮丁补充兵员,朝廷哪里分得出人手来管我们这些底层老百姓?再说了,当年我们找王德善借债,他给我们的利息可是十成!一年翻一倍,两年翻四倍!这么黑心肠,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早晚全家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