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温香。
张日月肩头肌肉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檐角雨水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连脖颈处绒毛都能感知到她的鼻息。
这比毒蛇帮的暗器更难防备。
松针碎末从指缝簌簌而落,混着雨水渗入青砖裂缝。
他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未动,后颈却沁出细密汗珠,被穿堂风一激,凉意顺着脊椎窜上颅顶。
杨晴雨鬓边碎发扫过他颈动脉,那里跳动节奏乱了半拍。
张日月突然反手将匕首钉入石阶,刀刃离她裙裾仅半寸,溅起的碎石在两人间筑起无形藩篱。
刀鞘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冰凉的铜吞口硌得杨晴雨肋骨生疼。
“要取暖就添柴。“他嗓音掺着砂砾,劈手抓起半截椽木掷入火堆。
爆裂的火星如暗器激射,惊得少女本能后仰,鸦青外袍滑落肩头。
布料摩擦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张日月霍然起身。
火星噼啪炸开时,庙外老槐树上传来夜枭振翅声,他瞳孔骤缩的瞬间已恢复清明。
方才那点涟漪,早随惊飞的宿鸟消散在雨幕里。
残破的窗纸在他脸上割出阴晴不定的光影,仿佛方才触碰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烙铁。
雨丝突然变急,裹着桃花的残瓣扑进庙门。杨晴雨拢衣襟的手停在半空。
那人竟用步法退至三丈外,仿佛她比紫烟郎君的毒镖更致命。
“张...“
“闭嘴疗伤。“
他背身擦拭刀刃,单薄的后襟紧贴脊梁,勾勒出绷如铁板的肌肉轮廓。
供桌残骸突然发出脆响,上官秋袖中掉落的玄铁板正巧滚到两人中间。
玄铁板撞上断香时发出的嗡鸣,让张日月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那半块焦黑铁片在青砖上旋转,表面血污被雨水冲刷后,露出暗刻的蝇头小字。
杨晴雨惊呼还卡在喉间,张日月已如鹞鹰扑食。
指节触到铁片的刹那,他忽然想起自己这般做是否太过小人,可这迟疑不过电光火石,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张日月你!“杨晴雨探身欲抓,牵动伤口呕出半口淤血。
她眼睁睁看着男人将铁板按进怀中,动作快得像在藏起烫手烙铁。
雨幕中雷声滚滚,却压不住张日月血脉偾张的轰鸣。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手中的那块玄铁板只有到血火境的功法。
也立刻反应过来,毒蛇帮对上官秋等人为何穷追不舍,甚至不惜动用千里追踪这种朝廷禁品,此刻都化作玄铁板上的一笔一画。
“原来如此。“他低笑震落檐角雨珠,反手甩出手中匕首钉入上官秋心口。
上官秋在入定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的黑血浸透胸前紫斑。
杨晴雨扶着神龛踉跄追来,发间银簪随动作坠地。
她苍白的唇开合似要说些什么,却被张日月裹着雨气的气劲冲倒在地。
等挣扎起身望去,只见那冷酷无情的身影在雨帘中忽明忽暗,最后化作青锋劈开夜色的寒光。
“后会无期。“余音混着惊雷炸响,玄铁板在他怀中烫如烙铁。
张日月踏着院墙冲天而起,残破的院墙轰然塌落,隔断了杨晴雨想要抓住他的手。
暴雨冲刷着院内的青砖,杨晴雨拖着身子爬到门口,望着雨夜再也说不出话。
张日月的冷漠,她早已尝过。
可那份冷漠之中流露的一丝温柔,却让她忘记了这些。
雨珠砸在银簪上的脆响惊醒了杨晴雨。
她蜷在门框边望着上官秋的尸体,老者心口匕首还在微微震颤,血水正顺着匕首渗进砖缝。
原来人心比玄铁更难淬炼。
张日月救人时用的刀与杀人的刀同样锋利。
暴雨将杨晴雨指尖的血迹冲成淡粉色。
“你早知他是这般豺狼...“她攥住腕间银镯,齿间腥甜比蛇毒更烈。
那个雨中替她挡风的背影,与此刻踏碎瓦砾远去的黑影,在惊雷中裂成无数尖锐碎片。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马蹄踏碎雨帘的声音由远及近。
暴雨中传来铸铁相击的脆响。
当第九声金铁交鸣穿透雨幕时,终于听清那是赤金软甲碰撞的节奏。
蓑衣扫过门槛带起的腥风,吹熄了最后一粒将熄的火苗。
九尺高的身影停在庙门,雨水顺着玄铁面具的獠牙纹路汇聚成溪。
雨帘突然被罡气撕开裂缝。
九尺蓑影撞碎庙门时,带起的风压掀飞了杨晴雨额前湿发。
铁心腰间赤金软甲相击的脆响,盖过了她骤然加快的心跳。
暴雨在触及他周身三寸时化作蒸汽,杨晴雨望着白雾中若隐若现的师父,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
“师父...“哽咽混着血沫呛出,她看着铁心斗笠下灰白相间的长须被雨水压得笔直。
掌心赤红烙铁纹在黑暗中明灭,那是炼铁门镇派神功修至化境的标志。
铁心铁塔般的身形笼罩下来,玄铁蓑衣蒸腾起白雾。
“玄铁板呢?“低沉的嗓音震得瓦砾簌簌坠落。
铁心踏着满地狼藉走来,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烙下三寸脚印。
蓑衣缝隙间露出赤金软甲。
他屈指弹飞上官秋心口匕首,精钢打造的利刃竟在落地时烫得青砖滋滋作响。
“雨儿!”铁心忽然转头望向杨晴雨,玄铁面具在闪电中泛着青芒:“被人拿走的那块玄铁板,可是你上官师叔的?“
铁心指节叩击青砖的脆响,惊得杨晴雨腕间银铃轻颤。
她望着师父赤金软甲,有些不知所措。
“说话。“
二字裹着厚重威严扑面,杨晴雨后颈瞬间浮起细密汗珠。
“是...“她喉间突然涌上腥甜,却硬生生咽下淤血,“毒蛇帮多日来,一直在围杀....“
尾音在铁心陡然暴睁的双目中碎成齑粉。
铁塔般的身影瞬息移至跟前,杨晴雨能清晰看见赤金软甲上的鱼鳞甲片,好似活了过来一样,在这一刻纷纷张开来。
铁心周身气劲愈发炽烈,蒸得檐角垂落的雨帘都扭曲变形。
“抬起头来。“
铁钳般的手掌托起她下颌,杨晴雨隔着泪雾看见师父瞳孔深处跳动的青焰。
“参与的都有谁?“
“紫...紫烟郎君....一个驼背老翁.....“杨晴雨浑身发抖,袖中五指刺入掌心。
铁心突然并指按在她锁骨伤处,火劲透体而入的瞬间,杨晴雨痛得仰起脖颈,淤积的蛇毒化作黑烟从伤口溢出。
“好孩子,“铁心声音突然放轻,像儿时哄她喝药时那般温和,“玄铁板当真被毒蛇帮夺了?“
杨晴雨感觉心脏被无形火掌攥住。她望着师父鬓角凝结的血霜。
若说出张日月之名,此刻师父定会强催气劲追杀,可若隐瞒...
“雨儿?“
熟悉的称呼刺破心防,杨晴雨突然崩溃地抓住铁心手腕。
腕间银铃撞在赤金软甲上,发出濒死雀鸟般的哀鸣:“弟子无能...弟子连师叔最后半块玄铁板都守不住!“
“好!好!好!“铁心连道三声,震得庙内残烛尽灭。
他反手扯下玄铁面具,露出半边焦黑的脸庞:“毒蛇帮既敢动炼铁门的人,老夫便让他们尝尝焚炉化铁的滋味!“
铁心说话时扬起的尾音像淬火铁条浸入冰水,杨晴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铁心靴尖,将金线绣的莲花染成曼珠沙华。
她看着师父蹲下身时,蓑衣下摆扫过自己颤抖的膝盖。这个动作与十年前在铸剑池边,递糖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暴雨突然被罡气撕开缺口,铁心解下的蓑衣裹住她单薄身躯。
玄铁编织的蓑衣本该重逾百斤,此刻却轻若鸿毛落在肩头。
杨晴雨嗅到师父身上熟悉的铁锈气息,那是炼铁门地火淬炼千年的味道。
“谁伤的你?“
铁心屈指弹飞她发间枯叶,动作轻柔得像在拂去铸剑炉前的炭灰。
“是...紫烟郎君....“杨晴雨突然抓住铁心手腕,滚烫的触感惊得她缩手。
铁心周身蒸汽骤然化作赤色,五十步外断墙上的青苔瞬间焦枯,暴雨在触及红雾时发出淬火般的嘶鸣。
杨晴雨突然被拽进带着铁锈味的怀抱,师父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这个总是用铁尺训诫她的老人,此刻手臂却抖得抱不稳剑。
“是为师来迟了。“铁心喉间滚动的哽咽混着雷鸣,震落檐角最后半片残瓦。
她忽然不敢看神像方向。
上官秋的尸体正静静躺在阴影下,心口血洞对着满地香灰。
三日前这老人还教她辨认玄铁板上的古篆,说等寻到下半卷就传给她。
“师叔他...“杨晴雨刚开口就被铁心扳过肩膀,面具后的眼睛在闪电中亮得骇人。
她闻到了火云炼铁手全力运转时的铁锈味,还有掩在辛辣下的腐坏气息。
那是赤鳞毒侵蚀脏腑的味道。
暴雨斜飞入殿,打湿了眼前之人身上的赤金软甲。
杨晴雨这才发现,师父的赤金软甲竟有七处凹陷,最深那道裂痕距心口不过半寸。
“师父!“她突然抓住铁心小臂,甲片边缘将掌心割得鲜血淋漓,“他们没有伤到你吧....“
“他们何德何能,能够伤到你师父我!“
温热的手才去她脸上的泪花,熟悉的温热让杨晴雨几乎崩溃。
若说出张日月三字,这只手明日便会按在那人天灵盖上。任他天资惊人,也要像此刻蒸腾的雨雾,顷刻间灰飞烟灭。
“雨儿,让你受委屈了。“铁心起身,熔金碎石的目光望向庙外雨幕。
他满头白发迎风猎猎作响,一身雄浑气劲如熔炉倾覆:“也罢,终究要踏平蛇帮总坛,就先将此处的分舵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