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净化

一定要坚持下去！

虽然双手好像粘附在剑柄上似的，逐渐失去知觉，各种狂乱的念头冲击意识，拼命想占据自己的身体。甚至能感受到全身细胞在崩解溃散，但格温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抵抗着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虽然痛得想哭出来，但她知道现在绝对不可以示弱，只要撑过这一关，只要撑下去，就能结束一切了吧。

极致的“黑”不断在少女的身上蔓延，逐渐爬上她细嫩的颈部，双眸的神采逐渐消失。

“师父……”

在意识濒临涣散之际发出的呢喃几乎是无意识的，眼前彻底被黑暗包围，宛如浸泡在浓墨之中，即将失去自我的恐惧伴随着窒息滋生出绝望。

越来越迟钝的意识几乎让少女失去了思考能力，就在这时，一股温热自指尖传来。

朦胧之际，格温意识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漆黑的眼眸已经无法视物，但她还是隐约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师父吗？

强行闯入黑色球体的潘按住格温的手，助她一起握持剑柄，帮少女分担源源不断涌入的诅咒之力。

二人周身逐渐浮现噼啪作响的黑色电光，映亮了潘坚毅的面容，也照出了格温被诅咒侵蚀的身躯。

经过了千年，茂凯一直在竭力对抗着破败之咒，甚至令自己强制陷入沉眠，以延缓诅咒蔓延的速度。

它成功将诅咒的扩散范围限制在福光岛上，后来被锤石无意中发现其中的奥秘，找到了扩大诅咒的控制方法，继而给比尔吉沃特和周边海域带来了噬魂夜的可怕灾难。

诅咒的能量比潘预想中要强，这么多年集聚下来，犹如千疮百孔的大坝，一旦彻底冲毁，这股势不可挡的诅咒之力会席卷整个世界，造成生灵涂炭。

“师父，真的是你吗？”有潘分担压力，格温身上的诅咒从头部开始缓缓消退，肌肤重新恢复白皙，意识从深渊中苏醒，她的视力随之恢复，看到突然现身的潘，少女不禁喜极而泣。

庞大的诅咒沿着剑柄狂暴地涌入潘的右手，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阴冷彻骨的寒意让格温全身僵硬，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恐惧带来的错觉。

看到潘的右手爬满了黑色的诡异纹路，格温立刻意识到师父在做什么——他想替自己承载诅咒。

“不要！师父！你快放手，这样下去——”

“说什么傻话呢。”潘伸出闲置的左手，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少女的额头弹了一下，“区区诅咒而已，师父还应付的来。”

“真的吗？师父，你没有骗我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了。”

看到潘谈笑自若，格温却依旧不能放心，她很怕有个万一，如果师父因为她有个闪失，她肯定会内疚一辈子。

都是自己连累了师父！满怀不安的少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潘不禁有些好笑。

“刚才逞强的势头去哪儿了？”

“师父，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虽然这话有些孩子气，但格温的眼神异常认真，倒是让潘颇为感动，但他还是很快板起脸。

“傻瓜，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轻易放弃。你忘了自己这条命并不仅仅属于你自己吗？以后要是再听你讲这种傻话，师父可要好好批评你。”

虽然在教训徒弟，但连潘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的语气异常温柔。格温是他最优秀的弟子，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今日挺身而出的勇气更是满分表现，就像是老师看到品学兼优、认真刻苦的好学生，又怎能不青眼有加呢？

听到这番话，格温已经哭得不行，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淌，愈发惹人怜爱。

“好了，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潘轻轻捏着她的脸，视线落向二人所持的魔剑，此刻剑身已有大半褪去黑色，“接下来我们要一鼓作气，解决眼前的麻烦，准备好了吗？”

“嗯！”格温立刻使劲点头，浑身燃起了斗志，“我准备好了，师父！”

师徒二人同持魔剑，四目相接，均显出一往无前的坚毅。

阿狸和卡莉斯塔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眼看那黑球的体积不断扩张，此刻宛如一座小山，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诅咒之力的确可怕，但已被潘迅速摸清了虚实，洞悉了其中的破绽。

只见异变突生，半空中的黑色巨球骤然解体，一道灼目的剑光辉映天地，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径自冲向下方的扭曲之灵茂凯。

在师徒二人联手施展的“净化之光”下，下方的扭曲怪物在光芒中顷刻崩解，最后只剩一片光秃秃大地。

格温全身的力量几乎被抽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潘托着她的腰轻轻落向地面。

望着什么也不剩的地面，格温有些心情复杂，虽然成功消灭了如此可怕的怪物，应该高兴才对，可她依旧感到心情沉重。

平心而论，茂凯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以它的力量阻止黑雾的蔓延，防止诅咒毁灭世界，只是在最后不可避免地反受其害，没能撑到最后。

潘注意到格温眼中的黯然，虽然理解她的心情，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有些时候，必须要面临一些艰难的抉择。

远处，阿狸和卡莉斯塔疾步奔来。

格温看到她们脸上紧张的模样，勉力挤出一丝微笑。她不希望让朋友们担心。

“茂凯……那个怪物死了吗？”卡莉斯塔开口问道。

师徒俩都没有作声，这时，潘忽觉口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伸手掏出来一物，发现是之前被他捉住的小树苗。

方才随手塞进兜里，险些把它忘了，潘望了一眼，忽然觉得不对劲，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绿色荧光，缓缓飘入小树苗的体内。

潘意识到了什么，试着松开手，小树苗竟然自行飘了起来，吸收了很多绿光之后，逐渐扎根在土里。

“这……”众人惊讶地看着小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吐蕊，长出青翠欲滴的绿叶，转眼间便有一人之高。

小树越长越高，片刻后竟结满了美丽的白色花瓣，随风轻扬，美丽如画。

“人类……”树身上出现了嘴巴与眼睛，声音稚嫩像幼儿，它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似乎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就是自然之灵？”格温急忙问道。

“是的，你们也可以叫我茂凯。”树身的眼睛是两团柔和的绿光，“我险些被诅咒所吞噬，幸亏你们净化了诅咒，成功阻止了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说完茂凯深深叹了口气，它此刻嗓音稚嫩，像个老气横秋的孩子。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死掉呢！”格温笑靥如花，露出一脸安心的样子。

“你们……”茂凯欲言又止，它还记得格温全力阻止自己腐化堕落的努力，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虽然茂凯仍旧怀着一些对人类的怨念，但格温已经让它彻底冷静下来，对人类开始改观。

“我叫格温。”少女微笑着自我介绍，连带着向茂凯介绍了身边的几位朋友。

“你手中的剑是哪里来的？”茂凯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随后，听完了格温讲述自己和穆清的渊源，茂凯好一会儿没说话。它对这把剑并不陌生，毕竟也算是相处了千年之久。

它应该痛恨这把剑才对，但是看着此剑在格温手里焕发新生，自己也因此获得脱困的机会，不由感慨万分。

“茂凯，当年佛耶戈虽然害了很多人，但他已经幡然悔悟了，能不能请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格温。”茂凯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人类，无法站在你们的角度考虑问题。我是自然的化身，你们所见的一草一木都曾经是我，大自然注定要被人类破坏，就像食物链的一环。随着人类的势力不断壮大，我知道光凭自己无力挽回什么，但我会坚守自己最后的森林，它们都是我的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请恕我无法向你们表示感谢，虽然我很想和你们成为朋友，但我们之间有根本性的不同，也许永远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它的语气中不无遗憾，格温听了有些难过，但又为茂凯的通情达理感到欣慰。

“自然与人类未必不能和平共处。”潘忽然说道，“当初的福光岛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不。”茂凯说，“我已经无法完全信任人类了。我知道人类是情感非常复杂的生物，也许这就是你们如此强大的原因，但也是你们容易步入歧途的根源。”

听闻此言，众人一言不发，人性中同时具有善恶的正反两面，这是无可辩驳的。

“茂凯，就算你不愿相信我们，也请你不要对人类放弃希望。我相信终有一天会迎来人与自然和平相处的新世界。”格温一脸真挚地说道。

这时树身忽然晃了一下，飘落了许多白色花瓣，茂凯好像咳嗽了一声，有些扭捏地补充道：

“格温，我说的人类当然不包括你们。如果是诸位的话，我还是很愿意和你们交朋友的。”

“诶？”格温瞪大了眼睛，露出呆萌的表情。

“毕竟没有你们的话，我现在也没法获得自由。只要有我在，森林永远都不会消失。说起来，我倒是要庆幸植物们没有人类那么高的智慧，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随着茂凯的话音落下，从它的树身上突然长出许多树苗种子，落入周边光秃秃的地面，紧接着，无数植被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时间生机盎然，万物竞发。

“太好了！”格温欣喜不已，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潘的怀里，埋首胸前，一会儿又去抱了抱卡莉斯塔和阿狸。

“咦！”茂凯注意到阿狸兜帽下露出来的狐耳，“你是瓦斯塔亚人？”

众人都愣住了，连阿狸自己都是初次听闻。

“瓦斯塔亚？”格温诧异地问道，“茂凯，你在说什么？”

“你认识我？”阿狸下意识地揭开兜帽，解开披风，展示出自己的尾巴，带着期盼的神色紧盯着茂凯，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此刻骤然得到一些线索，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

“这个特征，没错，你肯定是瓦斯塔亚人。”茂凯笃定地说道，倒是对他们的反应有些奇怪，“你们不知道吗？”

格温激动地看着阿狸，又望向茂凯，解释道：“阿狸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茂凯，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快告诉我们吧，就是那个什么瓦斯塔亚人的事！”

“原来如此。”茂凯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我也是很久以前偶然接触过瓦斯塔亚人，时间太过久远，我的记忆恐怕也不太可靠了。据说瓦斯塔亚人通常都是半人半兽的形态，有的还会变身，或者精通魔法。你是不是来自艾欧尼亚？”

阿狸点了点头，可惜茂凯所知有限，无法给予更多的信息。

“没事的，阿狸，至少我们已经有可靠的线索了。”格温拍了拍阿狸的肩，脸上绽出微笑。

阿狸微微颔首，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潘，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

“如果你想探索自己的身世，不如改日我们一起去艾欧尼亚吧。”

“对呀！”格温兴奋地举高手臂，“再叫上金克斯、莎拉，大家一起去艾欧尼亚冒险。”

这就是人类之间的友谊吧，望着几人脸上的笑容，茂凯不禁想道，也许是重获新生的缘故，它的心态也有了微妙的改变，甚至想加入他们。

但自己只是一棵树，还是不要掺合人类间复杂的纠葛吧，茂凯赶忙打住心中跳脱的念头，每日晒晒阳光，悠闲自在的安稳生活才是自己的追求。

“茂凯，那我们有缘再见啦。”尘埃落定，众人准备打道回府，格温笑着冲大树挥了挥手。

“再见了，格温。”茂凯撒花相送，在心里再度向他们道谢，并祈祷他们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