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咸涩的海风卷着柴油味扑进船舱,我攥紧褪色的船票靠在舷窗边。黄浦江的浊浪拍打着邮轮铁壳,远处外滩钟楼的金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我摸了摸旗袍暗袋里那封边角起毛的信——那是林升月最后留给我的信,信纸上仿佛还能闻到阵阵巴黎的阳光。

船终于靠岸,十六铺码头的人流裹着我向前涌动。戴鸭舌帽的报童在吆喝最新的国共合作的消息,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女学生抱着传单匆匆而过。上海,这座被称为“东方巴黎”的城市,正处于时代的漩涡之中。国共合作的浪潮涌动,街头巷尾弥漫着变革的气息。然而,繁华之下,黑暗的角落中,罪恶也在悄然滋生。

在巴黎,甚至在海上的时候,我都无时无刻不被能与林升月重逢的激动裹挟着,但如今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却突然发现自己到底有多无依无靠。

还是先出发吧,先去火车站看看怎么去南京,我依稀记得他在收到调令的传真后,激动地跟我说自己不需要上前线,暂时可以待在南京。

我走在上海的街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丝毫没有注意到作为一个刚刚留洋回来的人,我的梳妆打扮和衣着服饰与周围的环境有多格格不入。

“小姐当心呀。“油腻的沪语黏在耳后,三四个短打装扮的男人围上来。领头的叼着象牙烟嘴,金表链在绸缎马甲上晃出刺目光晕。我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鞋跟卡进青苔滋生的石缝。

烟嘴男伸手要捏我下巴,被我偏头躲过。四周响起哄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颈侧:“还是女学生呢,这身段比四马路的书寓先生还勾人。“粗粝手掌突然抓住我手腕,旗袍袖口裂帛声惊起江鸥。

“张老板又在教小囡做人?“阴影里转出个穿黑绸长衫的男人,胸口别着鎏金怀表链。他弹开镀银打火机,火光映出眉骨上寸许长的刀疤,“百乐门新到的法国香槟,不如带这位小姐去尝尝?“

我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壮汉已经架住我的胳膊。烟嘴男悻悻松手,金牙在暮色里闪了闪:“疤哥要的人,兄弟自然要给面子。“行李箱翻倒在地,英文版《呼啸山庄》滑出来,封皮浸在混着烟蒂的污水里。

黑色奥斯丁轿车碾过租界斑驳的霓虹,我缩在后座角落。车窗外掠过“严禁赤化“的告示,电车铃铛与巡捕房哨声此起彼伏。疤哥把玩着翡翠扳指,忽然扯开我的衣领:“这身学生皮得换了,红玫瑰最见不得清白模样。“

百乐门的旋转门像巨兽獠牙,猩红地毯吸尽足音。二楼包厢飘下爵士乐,混着俄语与吴侬软语的调笑。被推进更衣室时,正撞见个穿玻璃丝袜的姑娘往大腿抹胭脂,雪白肌肤上青紫指痕触目惊心。

“呦,红姐亲自调教新人?“姑娘斜睨着掩嘴笑,镶水钻的指甲划过我惨白的脸,“当初我也是穿这种蓝布裙来的,现在...“她故意把吊带袜边沿的金色搭扣弄得哗啦响。

描金屏风后转出个穿墨绿织锦旗袍的女人,孔雀翎耳坠随步伐轻颤。红玫瑰掐灭烟卷,镶着红宝石的指甲掐进灵香肩头:“进了这门,名字都是客人赏的。今晚上黄老板做东,你给我把学生妹的劲儿端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