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章 未完成的选择

“幻屋坍塌时,我用残音标钉记录了最后浮现的一块骨砖。”苏雁沉声回应,“那些文字……并不属于牧瑶的命迹,却紧扣《残图》中的主核骨缝。”

她语毕,将那骨页摊于图谱最深的一角。霎时,一道原本模糊不清的咒锁痕迹竟缓缓发亮,像是识火在呼应遗忘已久的书页,咒线自图中延伸而出,最终指向了图谱最底部的一行古注:

“封于书白初形,藏骨于逆语之源。”

璃瑜神情一震:“初形……你是说,我们现在脚下封印的,是——”

苏雁神色凝重地点头:“书白,并非以名而诞,而是以形为始。”

“在命书还未赋予她识名之前,她就是根坟的一段骨稿。”

一句话落下,残图深处的光纹一阵轻颤,仿佛古咒在冥冥中响应,骨语在见证一段被遗忘的起笔。

璃瑜缓缓吸了口气,脸色极度凝重:“那我们在唤醒的,不仅是她的记忆……而是她未被命名时的身份。”

我当时还未得知这一切。

我正在地宫最底层探查那些尚未开启的隐室。

一路走到尽头,我看见了一扇用灰白石砖密封的拱形小门,门上无咒印,无识纹,甚至连气息都寂静到不像是活物设下的。

门很轻,几乎是一触即开。

石门开启后,是一间空无一物的墓室,四面墙灰得像是被命火烧过,却无焦痕;顶棚有一道残破天纹,正中间凹陷处,嵌着一物。

一枚石眼。

通体灰白,无瞳无光,像是眼珠被谁从命体里剜出后直接灌封进石中,只剩一层薄薄的骨膜质在微微颤动。我不知为何伸手去触,指尖刚碰到石眼的表面,那东西竟活了一般——

“啪嗒。”

眼膜一裂,一束灰芒直冲我的识海。

接下来的景象——仿佛我被强行拉入了一段不是我、也不属于我识骨的“旁观视角”。

那是一间旧殿,一排排命柱倒塌如荒林风折,漫天笔灰飘落,玖昀跪伏在殿心,满身裂痕,像是一具刚被剥去咒衣的灵体,浑身还泛着未燃尽的咒火痕迹。

她痛苦挣扎,口中想呼什么,却一字未出。

而她的身后——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

高挑而瘦,影身模糊,面部像是被咒火抹去了一整页,连轮廓都显得支离破碎。但那人却拿着一支极古旧的“魂擦笔”,笔锋通灰,笔芯泛白,如同是用命书体系之外的残墨重铸而成。

只见那人走到玖昀面前,笔锋一抬,开始缓慢而有序地——

擦除她身上的每一道文字。

从额心的命印,到脊背的魂轨,再到四肢咒缝,她的每一道“字”都如被熔蜡抹去,骨中识痕剥落,连最后的“昀”字都在她眼前一点点模糊,仿佛从这世上彻底抹名。

我想动,却动不了。

那不是回忆,而是“原始封印”的镜像,任我如何挣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玖昀的识魂被一点点“写空”。

可就在我几乎被压得神志溃散之际,画面一震,石眼中的影像破碎。

我一把跌坐在地,冷汗浸湿衣襟。

“你看见了?”苏雁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抵达墓室门口。

我用颤抖的手指着那石眼:“她……被抹了名字……有个人,用笔,把她所有命字都——”

“抹了。”苏雁替我说完,然后忽然神情一变。

她走近石眼,凝视那破裂的灰瞳良久,声音忽然变得极轻极细,却夹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复杂情绪。

“那人的动作,我认得。”她喃喃,“我……前世曾梦见过——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那枚破裂的石眼静静嵌在墓室穹顶,裂纹中渗出极淡的灰光,如雾非雾,如火非火,仿佛一种被时间灼穿的魂影,正悄无声息地醒来。苏雁的话音刚落,我尚未回神,那石眼却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细响,仿佛有某个枯旧的咒封被硬生生撕裂。

一缕细若发丝的魂丝从石眼中缓缓垂落,直坠入地心,又在半空中旋即凝形,如烟聚影,转瞬间化作一道漂浮不定的影体。

它无足、无首、无识标,整具魂形仿佛是从墨水中剪出的剪纸,周身线条破碎、模糊,唯有一只巨大的“眼”——浮在魂影正中,那眼眸并非球形,而是一片灰白石膜,仿佛将千古未决之问都沉封其中,直盯人魂。

“命未定者……”那声音并非响起于耳边,而是直接钻入我脑中识海,语调古怪,每个字都像从某个被废弃的咒卷中翻了出来,字缝中还沾着灰尘与旧血,“你……不该被选中。”

我与苏雁同时退后半步,却已来不及抽身。

那影体魂光陡然爆涨,石眼猛然破裂,碎片如无声风刀激射而出。我举臂挡住一块碎石的同时,那“魂影之眼”已经贴近我额心,识海轰然一震!

“赵磊!”苏雁惊叫一声,却已无能为力。

我眼前骤然一黑,像是整个命界被一只巨掌瞬间掀起,一道道“非命”的字痕化作灰沙,从识骨中剥离,如墨水逆流,倒灌我脑中!

一座异界——在那一瞬显现。

我脚下之地,不再是逆语根坟的石廊,而是一片死寂无骨的荒原,天色混浊,地面由灰白识砂堆积而成,没有咒痕,没有命印,连灵火都被抽空。

我站在原地,四周只有自己的影子。

忽然,一道虚像浮现于我前方,那是一具……我的尸体。

准确地说,是我“曾死去”的样子。伤口与神情俱在,正是我在“命骨试炼”中被反识烧毁的那一刻。

我心中一凉——这地方,是在映照我曾经所有“死亡的瞬间”。

接着,又一道虚影显现。

那是我年少时被逐出族谱,被命评者宣判“无继命格”的场景,父亲沉默,母亲哽咽,我跪于阶下,仿佛整个人的“名字”被活剐下魂骨,痛得无法呼吸。

“这是……‘无骨映界’。”那魂影之眼在我识海中缓缓开口,“我是空视者,书白的替壳之眼……我只看那些未曾选择命者之魂……他们在多次选择中,失约于自己。”

“你为何还站着?”

我咬牙未答,死死看着那些幻像。我知道,如果我任由它操控,我将永远困在这片由“自己未完成的选择”堆砌出的地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