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 折名者

进入楼中的第一瞬，我便意识到这地方与任何命殿都不一样。

这里没有咒符，没有碑文，连火焰都静止不动，一切都像被定格在某个不该存在的“未完成”时刻。

我抬头望去，那楼层仿佛无穷无尽，一层叠着一层，却不是建造而成的，而像是一个个残页错乱叠加在时间脊梁上。楼中光线如墨，魂焰不明，空气中漂浮着碎裂的笔痕与魂页残影，像被弃用的故事，在咒页背后继续偷偷生长。

“每一层……是一段被删除的命轨。”璃瑜语气几近颤抖，“真正的命书，不能承受所有选择的可能，它只能留下一个。而这里……是那些没被选中的魂在说话。”

我们小心地踏上第一层，那瞬间，识海猛然一震。

我看见一幕——

火痕跪在魂池中央，玖昀立于她后方，手中持着一枚“换魂之笔”，那笔燃着的是蓝红交缠的“魂交火”，她正缓缓将那笔探向火痕眉心。

“你不是书白。”玖昀语气平静得可怕，“但你魂骨可承载残识。她命迹未完，你或许能做个壳子。”

火痕痛苦地挣扎，却无法出声。那瞬间，我终于明白，那枚印记——她不是给我的，她是被玖昀“反书”未遂，却残焰未熄，只得强行把那笔火嵌入他人命页中，而那个“他人”……是我。

“她……差点成为书白的替魂。”我喃喃自语。

苏雁面色冷峻：“这就是被改写命轨的人。他们不死，而是被遗书封存。你能看到，是因为她的魂火与你交融过。”

我们继续上楼。

到了第二层，我看见了牧瑶。

她静静坐在一间墨案前，手中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命笔”。每写一笔，她便咳出一口魂血。每落一字，那咒火就从她指骨中烧起。

她不写便死，写完也死。

我见她一遍遍被“命笔重写”，死法各异——有一次被书白魂火吞噬，有一次被识火反卷，还有一次是她自己用骨笔刺入命印，自裁于命评前。

我几乎忍不住冲上去，但璃瑜一把拦住我。

“你进得去，也救不出她。”她声音低得像梦中细语，“这是重构梦。”

“她被困在自己的可改死法里，直到她自己选出唯一能活下来的那一条。”

苏雁低声补了一句：“若选不出，便是彻底从命书抹去。”

我心如刀割，却只能看着牧瑶一遍遍地死在墨页之下，那痛苦与挣扎几乎透出咒火，也熔我识骨。

再上一层，璃瑜忽然停下。

她抬头，望着前方楼道尽头，一道诡异的阶梯——

那是一道不该存在于任何命轨中的阶梯。

我与璃瑜站在那层魂页边缘，望着那道“未完之梯”浮于虚空。它不是由石、骨、咒构成的实体，而是由无数残破字痕、未写之笔、弃文之页交缠盘绕而成。每一阶都在不断颤动，如同识海边缘被梦魇舔舐的记忆，随时可能崩解，又随时可能延伸。

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它就那样漂浮在遗书楼的穹顶之上，像一支笔，停在了“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迟迟未肯落笔。

“这梯……不能用脚走。”璃瑜的声音几不可闻，她眼神死死盯着那光影交错的台阶，指尖微颤，“它是识的延伸，是笔的未落。上去的方式……是念。”

我一愣：“念？”

她轻轻颔首：“只有识念尚存之人，才能一步步在自身记忆中构造路径——你得记得自己，才能登上每一级。”

这句话让我脊背一寒。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道“折笔印”，心底一股莫名的惧意缓缓升起。

苏雁的目光穿透咒影落在我身上，她面无表情：“你若上去，不可回头。记忆若断，魂骨即折。念火虽不烧身，却灼魂。”

“我去。”我咬牙低语。

璃瑜张了张口，似想阻止，但终究只是轻叹一声：“记住每一步，你是谁。”

我迈出第一步。

未完之梯没有实质，脚踩上去的瞬间，是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整个识骨被强行从体内抽出，拿去筑成这一级的阶面。那一瞬，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某一段记忆微微模糊，像是从书页中被撕掉一角。

我不知道是哪一段。

第二步，痛感更深。我看见我年幼时被逐出家族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逝，父亲的脸竟然模糊了，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剩唇齿开合，如同命评台上的咒影。

第三步——我竟然想不起我加入命骨塔的时间。

第四步——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名字是否真叫赵磊。

每登一步，识海便被剪掉一层，“我”的结构就淡一分。这不是简单的遗忘，而是——被强行“改写为未生之人”。

我跪倒在第七阶，满头冷汗，魂焰近乎枯竭。那阶下浮现无数张脸，都是我曾经、未来、可能成为的模样，全都在灰页中挣扎着，冷眼旁观。

“你若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便由我来书写你是谁。”某个声音在我识海深处响起，低缓、古旧，如从骨缝中漏出的咒音。

我咬破舌尖，逼自己念出自己的命印序列，那是我在识骨评书时亲手刻下的咒铭，每一个字都像用火灼在识魂之上。我一边念，一边强行向上爬。

第九阶。

天地忽然一空，未完之梯化作笔锋般竖直刺入魂海，我仿佛整个魂体被架在一支即将落笔的咒笔上，只差一撇，便会在命书上被永久封名。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了顶层。

那里没有门，没有窗，只有一把椅子。

一张魂椅，血迹斑斑，四脚嵌在漂浮的魂页之中，仿佛早已千年未动，却仍自带威压。

我缓缓走近，灵魂似乎在这椅前本能地颤抖，胸口的“折笔印”剧烈跳动，甚至泛起微弱的灰火。

魂椅之上刻着三个字——

【折名者，凡引】

我低声念出那名字时，整座楼都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

璃瑜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遥遥而上：“凡引……这名字我见过！他是书白体系的第一批试验体之一，据说他的魂骨曾经被双笔书写，最后崩溃。命轨不成，名字反噬，被打入弃文墓室，从命书中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