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章 笔之遗孽

我瞬间意识到什么,低声吐出那个名字:“玖昀?”

璃瑜轻点头:“若推演不误……焚后,极可能是她的对影。”

那一刻,我的背脊瞬间泛起冷意。玖昀之焰,本就极近于意裁之火,若其魂中真有另一道“焚影”,那便不仅仅是命魂失衡,而是书界秩序本身的双生暗疾。

而另一边,苏雁在碑林地脉中有所发觉。

她带着我们回到那片深渊之下,将《灰言卷》中记载的一处禁井图阵与归文碑座底部比对,终于找到了那段密封的旧咒井。

井口封于石脊之下,被三层咒骨箍死,其上还有早期书界封印术的残余痕迹,文咒已斑驳,唯有一道模糊魂痕仍在微动,像是有人用尽最后的意志,勉强将其中某物封住。

我与牧瑶一道潜入。

那是一段极深的螺旋井道,石壁湿润发冷,贴近时甚至能听见“灰语”在缝隙中回荡,如同被压制千万年的死者,在窒息的地底梦中依旧喃喃低语。

下行七十三级之后,魂火几近熄灭,必须依靠咒灯引路。

牧瑶走在我前方,手中的镜骨灯照出一条咒印流动的小径,石壁上隐隐有断裂的魂痕痕迹,像是曾有人被硬生生剥离于井中,留下了命轨撕裂的“残迹”。

“这里不像封印,更像是……埋藏。”她低语,声音极轻,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惶然。

我未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直至井底,我们才看到那三道被书灰包裹的魂影标本。

它们悬浮在井心之上,如同被无形的骨线悬吊,魂影轮廓残破,仿佛曾经历烈火灼烧,又被咒力硬性凝固在时间断层中。书灰覆盖其上,薄如雾霜,却死死锁住了每一道魂焰流动,仿佛是某种“意形之囚”。

最左那道魂影,模糊不清,只能看出是一具女性残魂,眉间有一道极深的书纹,像是裁笔者的魂印,却早已干涸。

中间那一道魂影极其古怪,五官模糊,身体却不断变幻形状,一会儿似老者,一会儿似童子,一会儿又似书中未定稿的虚影,不断重构、不停崩散,仿佛从未真正“定名”。

而最右,那道魂影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她的身形……和玖昀极像。

那双眼虽紧闭,但神态肃然,与我记忆中那位执笔于初焰之巅的女子判若两人。她的气息不带温度,而是一种“逆焰之冷”,每一缕魂火都带着决裂与背叛的气息。更骇人的是,她魂影肩脊之处,竟有一道鲜明的笔痕,赫然与碑下那“焚后”咒印一模一样!

牧瑶脸色苍白,半步不敢上前:“她不是玖昀……也不是人。”

我深吸一口气,咬牙逼近魂影,将魂印贴近那标本之咒灰,尝试唤醒其中记忆。

刹那间,我被一道极深的意念拽入识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道书界未记之咏:

【命若本焚,笔又何裁?魂不归焰,岂合其名?吾名焚后,不焚他人之名,焚书之笔而已。】

井底的灰雾弥散不散,那三道魂影如同被掏空灵识后硬生生吊起的纸人,静静悬浮在那片死寂如铁的魂水之上。火页未燃,我却汗出如浆,脊背生寒。那不是寒冷,而是一种“魂不附体”的悸动,如同被某种古老而禁忌的意志窥伺着,连最细微的心念都被剖开检查。

牧瑶站在我身后,她声音哑得厉害,却仍勉力低声说了句:“这三道影……不是活物。”

我没回头,只盯着那层被书灰包裹的魂影,眼角不由自主地跳动着。刚才那段识海低语仍回荡在耳中,【焚书之笔】四字像火烙一般,刻在魂页之上,难以消弭。

就在我试图以魂火探测那魂影之脉时,忽然,一股熟悉却带有警示意味的气息自我魂印深处涌出——火痕残识现形!

他未现身形,只化作一抹灰红咒火,在我掌心浮现,一字一句,如斩钉截铁般响起:

“赵磊——勿解第三影。”

我心神猛震,倒退一步,差点撞到牧瑶的咒灯。

“为何?”我心头惊悸,急声问道。

火痕没有多言,只吐出一句:“此影非人,非魂,是弃笔异体。”

苏雁与璃瑜已顺着井道赶至,听到这句话,也顿时神色一变。她们都知,所谓“弃笔异体”,并非死者魂影那么简单,而是书界中最早“未敢书尽”的三种可能性——被称为“命书之罪”。

璃瑜缓缓靠近井心,望着那三影,眉头紧锁:“这三人,不对……是三种未书之命。”

苏雁蹲下身,在地面灰砖上快速勾勒一道“灰序封痕”,低声道:“火痕说得对。她们不是命魂,是笔前之罪。”

我望着她们交谈,只觉每一句话都像撬开一道旧封印,越揭越深,越揭越冷。

那三影静默不动,唯独中间那道不断变形的魂影,身形忽老忽幼,甚至一度幻化出“归沉”的面孔,我心中一凛,魂印差点溃散。

“璃瑜,不可近——”我正欲出声阻止。

她却已无声无息地抬手,以魂火灼开咒印,打算一举撕裂书灰!

“璃瑜,停手!”苏雁急呼,“火痕警告的是第三影,别动她——”

但已迟。

咒印裂。

瞬息之间,一声不似人语的低啸自井底炸裂而出,如同破败琴弦被拉断,所有灰砖、骨纹、咒印、魂封在这一刻如纸崩碎!

第三道魂影骤然睁眼——

那眼眸中没有瞳孔,也没有情绪,只有一道直勾勾的笔锋光痕,从瞳孔向外放射,如一页页命书被强行燃烧时释放的“意灼”。

那一瞬间,我看见她动了。

只一指,就让井底之水冻结成冰。

空气仿佛被抽空,我体内魂火暴涨,又骤然熄灭,整个人像被丢入了祭火台上烧了七昼夜的魂鼎。

“快退!”我一把抓住璃瑜,强行后撤。

然而,灰气已散不尽。

从那魂影破灰之处,一道身影缓缓浮现——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尸。

他穿着书界早期的封魂僧袍,袍身已腐,残布之下隐现骨纹。他没有走路,是被井中咒火缓缓托出,似乎整具身体都被灰页包裹成了“碑人”。

那碑人张口,声音犹如铁字落墨:“吾为镜骨笔冢之主。焚后之徒,笔之遗孽。”

一时间,整个咒井回响起这句话的回音,仿佛天地间的咒文都在重复同一个词语——笔冢,笔冢,笔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