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8日，凌晨一点半。
地下深处，舱室之内，机器的嗡鸣声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王胜阳的神经。
他蜷缩在被窝中，双眼盯着手机屏幕，手机散发的蓝光，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一层清冷的光。
屏幕中，“科幻世界”的视频循环播放着，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已经持续讲述《宇宙创始新论》好几个小时了。
科幻，是王胜阳从儿时起就深植于心的兴趣，且这个兴趣历久弥坚。
他依然记得小时候，通过房顶那口“天线锅”接收到的《星际迷航》动画片，记得从万花筒中窥见的晕黄灯泡，记得独自一人时听到的铁轨轰隆声。这些记忆，如同璀璨星辰，点缀着他对未知世界的向往，也铸就了他内心深处的勇气。
然而，人过三十，身体的变化让他不得不面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现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这台浸泡在水里的机器，在时间的侵蚀中，开始剥落下了碎片。
明明只是睡前喝了一杯水，可此刻膀胱的肿胀感却像一根针，扎得他心神不宁。
他在“去不去厕所”的博弈中已经鏖战了30分钟。
被窝里的辗转反侧掀开了被褥的边角。
风控系统吹出的寒风，如同一双冰冷的手，悄悄钻进了他的被窝。丝丝凉意，像是过去的恋人给予自己的慵懒拥抱，带着一丝熟悉的温度，却也会让他不禁打个寒颤。
【哈——】王胜阳从被窝中伸出胳膊，撑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曾经的睡眠可以是一夜无梦的长眠，而如今，每天的睡眠时间拢共不到6个小时，仿佛时间在三十岁后送给他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
他从床上坐起，嗅了嗅空气中裹挟着的寒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风控系统的栏栅中流动的空气再也不像儿时那样掺杂着浓郁的恶臭。
通过视频通信，他清楚地知道：不是外面的世界改变了多少，而是自己所处的环境屏蔽了与外界的交互。即便是现在，一个省会城市的市中心依然存在偷排漏放的现象，屡见不鲜。
【瞧瞧，这草长得真壮~施肥施得真好。】他袒露着身体，来到“阳台”，双臂一展，拨开了拥有丝质窗帘质地的信息投影，透过那扇“窗户”望着”楼下”褐黄色的草坪。他讪讪地悄声说着话，然后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光屁股，发出声声脆响，转身向着标识有卫生隔断的空间走去。
搁以前，肆无忌惮地裸露肢体对王胜阳来说是不耻的，可时间与环境还是让他学会了对自己“无耻”——管他呢，避免交叉感染不是？又不是把痔疮露出来给谁看。
他一手叉腰，一手掌持着“阀门”，“滴滴答答”的黄色液体在地板中刚生成的坐便器里泛起几朵涟漪。
然而，当他甩动完伙计，膀胱的肿胀感却依旧张弛。
【该死。】他叹了口气，还是躬身坐到了马桶上。
坐便器周遭的护垫毛毛茸茸，扎得他有些瘙痒。他又从马桶边的角落里扯出一张小板凳，垫在脚下。
更加合理的尿道角度，让他以舒适的姿态抱住双腿，双脚的垫高又让双脚不由地翘了起来，正好可以作为手机的支架。可双腿上茂密而粗硬的腿毛却扎得他胸脯生疼。
半夜上厕所，对王胜阳来说，一直不是一件愿意去做的事。
每次半夜蹲坐到马桶上时，周遭的空寂都会让他想起幼儿园老师讲的鬼故事——一个妖怪蹲在粪坑里，伺机待发地托人吃屎。
为此，他在小学时甚至拉过一次裤子，因为请假去厕所，说不定坑位上就只会有自己一个人，那不就是给了妖怪可乘之机？就算拉裤子里也总比被别人喂屎强。
脚背上，手机声筒里，那个磁性的声音依旧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地描述着外太空的可能景象。屏幕的亮光涂抹着王胜阳已有白胡茬的面庞。
人的一生，会被过往的曾经拘禁成他人眼中的烙痕，而价值是烙痕上的打点。人的一生，自己也会把曾经的过往当作一把刻刀，在自己身心里刻印上一道道痕迹。而痕迹的解读，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决定。
他一边幼稚地提防着马桶，一边又隐隐期待着那只“死鬼”的出现，一边舒然地滴答着膀胱中残留的尿液，一边欣喜地会意着手机中流传出来的故事。
“你知道这个世界最恐怖的故事是什么吗？”
一个年轻、活泼、有力而富有勇气的少女声从王胜阳脚尖前方传来。
这个声音明显区别于视频中的声音，让王胜阳本能地警觉起来，看向了脚尖前方。
那是一个有着5KG杠铃大小的、六边形面盘的机器人。此刻，从它额头上小小的投影孔中，投射出了一个少女的形象。
王胜阳蹲坐在马桶上，下巴抵放在膝盖上。他略显诧异地用下巴顶起了额头，望向悬浮在空中的少女投影。
【杠铃同学，你也真够可以的。我这正上厕所呢，你突然冒出来，几个意思？怎么着？杠铃同学要收集大铁棍子的数据？那你不该找我，你该找嫪毐啊。】王胜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和无奈。
【我不叫杠铃。我叫小爱。】一个懵懵懂懂、憨憨直直的声音从脚下传来，语气像极了刚学会说话的孩童。
【还小爱，你都敢看我上厕所，居然还说自己可爱，要不要脸？】王胜阳翻了个白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小爱杠铃般的本体身影连同在空中的投影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但却机敏地回避了王胜阳的戏谑：【王胜阳，你说这个世界最恐怖的故事是什么？】
王胜阳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杠铃”同学提出的疑问，而是保持着姿势，换用脸颊抵靠在膝盖之上，蓬乱的腿毛扎得他面庞酥酥麻麻。
他沉默的撇着头环顾着舱室内这不到9平米的空间，聆听着室内空中夹杂的嗡鸣声。
【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啊？我觉得你就已经够恐怖了。这个问题是当年我上小学时发小问过我的问题。你居然也能这么问我。我都想拆开你的身体，好好检查下你的数据算法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
小爱的投影微微闪烁，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衣领，仿佛在表达一种害羞的情绪。
【怕什么？现在就你我两个，出又出不去，你就心一横，完事得了。】王胜阳一边说，一边笑，一边用手薅取着腿毛。
空中的少女投影漠然消失，只留下地板上杠铃状的机器人倔强地挺直了身子。【王胜阳，你这是给自己壮胆吗？】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像是小铜铃，叮叮当当，大珠小珠落玉盘。
【壮胆？】王胜阳笑得狂野而奔放，他侧着脑袋狡黠的眨动了下左眼眼皮【反正在这鬼地方就咱俩。不如干脆点，把该干的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