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请君入瓮

清芷院内,静谧无声。

青石板上残留着昨夜的露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沐芷若端坐窗前,指尖轻轻捻动着一枚刚摘下的绿叶,叶脉的纹理清晰可见。

邱师兄垂手立在一旁,神情肃穆。

“都安排好了?”沐芷若的声音很轻,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

“师妹放心,”邱师兄应道,“东西会‘恰好’在李家的人查访时,出现在最‘合适’的地方。几个人证也已备下,说辞都已对好,绝不会牵扯到我们分毫,只会让某些线索,若有似无地指向……沁芳阁的方向。”

他顿了顿,补充道:“李志远那边收买地痞的银钱票据,也已备妥,会‘不经意’地落入李家大公子派去查探之人的手中。”

沐芷若微微颔首,将叶片放下:“很好。记住,做得干净些,捕风捉影即可,不必留下实证。我要的,是疑心,是隔阂。”

“明白。”邱师兄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院门重新合拢,沐芷若唇畔逸出一缕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张晓兰以为拦住沐芷光去李府,便是占了先机?

以为由她出面,便能掌控局面,探得李家虚实,为沐芷光铺路?

未免太天真了。

她沐芷若设下的局,岂是那么容易看穿的。

张晓兰主动请缨,正中她的下怀。

李家二公子李志远派人砸了玉颜坊,此事本就与沐家和李家的婚约有关。

张晓兰此刻以沐家主母的身份前去“表达歉意”,看似稳重得体,实则已一脚踏入了她布下的陷阱。

李家不是傻子,尤其是那位深居简出、心思难测的李大公子李逸尘。

玉颜坊被砸,他们岂会不查?

李志远行事鲁莽,手下的人更是鱼龙混杂,留下些许把柄再正常不过。

而那些指向沁芳阁的“蛛丝马迹”,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必能立刻掀起惊涛骇浪,却足以让李家对沁芳阁,对张晓兰母女,生出难以磨灭的疑心。

她就是要让李家觉得,此事不仅是李志远因妒生恨,背后或许还有沐家庶女一房的推波助澜。

如此一来,张晓兰的“歉意”和“关切”,在李家眼中,只会显得更加虚伪可笑。

她想探李家的态度?

只怕会探到一鼻子灰,甚至引火烧身。

这盆脏水,她得帮张晓兰……泼得更精准些。

……

沁芳阁内,气氛与清芷院的宁静截然不同。

张晓兰换上了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锦缎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正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她对今日的李府之行,充满了信心。

在她看来,沐芷若那番“顾全大局”的说辞,不过是外强中干,害怕沐芷光抢了她的风头,才想出的缓兵之计。

让她出面?正好!

她定要借此机会,在李夫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既要展现沐家的明事理,也要不动声色地抬高光儿,贬低那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

最好能让李夫人觉得,玉颜坊之事,完全是李志远胡闹,迁怒了无辜的沐家,而沐芷若行事不知轻重,才惹来了这等祸事。

至于光儿,则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典范。

“母亲,您看这支珠花如何?”沐芷光拿着一支新巧的珠花凑上前,语气带着几分讨好,眼底深处却藏着不甘。

凭什么她要去李府,还要被沐芷若那个贱人三言两语就搅黄了?

现在倒好,让母亲去了,风头岂不都让她占尽了?

张晓兰瞥了那珠花一眼,随手拂开:“俗气。今日是去赔礼,不是去争艳,戴得素净些便好。”

她理了理衣襟,对着镜子露出一个自认端庄温婉的笑容:“光儿,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进两步。你姐姐那点小聪明,以为拦着你不让你去,就能高枕无忧了?哼,她还是太嫩了。”

沐芷光低下头,敛去不忿,小声应道:“女儿知道了。”

“行了,我去去就回。你在家安分待着,等我的好消息。”张晓兰最后整了整发鬓,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仪态万方地出了沁芳阁。

看着母亲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沐芷光捏紧了手中的珠花,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等着好消息?只怕母亲此去,未必能讨到什么好。

她总觉得,沐芷若那个贱人不会这么轻易就“退让”。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母亲根本不信她的话。

……

沐府的马车一路平稳,很快便抵达了李府门前。

相较于沐府的气派,李府更显威严厚重,朱红大门上悬挂着“李府”二字的黑漆金匾,透着一股百年世家的沉稳底蕴。

张晓兰递上拜帖,门房验过后,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雅致的花厅。

厅内陈设考究,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安静,连下人行走都放轻了脚步。

张晓兰端坐着,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到李夫人该如何措辞。

不多时,环佩叮当声响起,一位保养得宜、面容端肃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正是李家主母,李逸尘和李志远的母亲,王氏。

“沐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王氏的声音平静无波,脸上也带着礼节性的淡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张晓兰连忙起身行礼:“李夫人安好。冒昧打扰,还望夫人见谅。”

“沐夫人请坐。”王氏示意她坐下,丫鬟奉上茶水。

张晓兰双手接过茶盏,捧在手里,酝酿了一下情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疚与无奈:“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为玉颜坊之事,特地向夫人赔个不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玉颜坊虽与我们沐家有些渊源,但终究是外面的铺子。不想竟因此牵连了两家的情谊,还累得……累得贵府二公子动怒,实在是……”

王氏端起茶杯,轻轻拂开茶叶,动作从容,却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晓兰见她不语,以为她在等自己的下文,便继续道:“此事,我们家老爷也十分重视。若儿那孩子,虽然刚从乡下回来不久,规矩上有所欠缺,但心地是纯良的,绝无冒犯李二公子的意思。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氏的神色,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

王氏终于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张晓兰,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沐夫人口中的‘误会’,是指什么?”

张晓兰心中一顿。

这反应……似乎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没有预期的愠怒,也没有顺水推舟的抱怨,只有一句冷静的问询。

她定了定神,笑道:“想来是年轻人之间言语不和,或是外面有些不实的传闻,才让李二公子……”

“沐夫人。”王氏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志远行事鲁莽,我已禁了他的足,让他闭门思过。此事,李家自会处理。”

她的话说得客气,却无形中划清了界限。

——这是李家的家事,与你沐家无关。

张晓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什么“沐芷若年幼无知”、“沐芷光识大体”之类的话,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王氏的态度,太冷淡了,冷淡得近乎疏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晓兰干笑着,“李二公子年少,行事难免冲动些。只是……只是玉颜坊那边,毕竟也是无辜受累,外面议论纷纷,总怕影响了……”

她想说影响两家婚事,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王氏淡淡道:“外面的议论,无非是些捕风捉影之词,当不得真。沐夫人若是为此事而来,那大可不必担忧。李家,还分得清是非曲直。”

分得清是非曲直?

这话听在张晓兰耳中,却让她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

分得清什么是非?曲直又在何处?

难道……李家查到了什么?

她想起沐芷若那看似“顾全大局”的提议,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如此……甚好。”张晓兰勉强维持着镇定,“既然夫人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本也想着,让光儿过来探望一下大公子,只是若儿说时机不妥,怕惹人闲话,便让我先来向夫人请安问好。”

她试图将话题引向沐芷光,顺便再踩沐芷若一脚。

王氏端起茶杯,却没有饮,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芷光小姐有心了。不过逸尘身子近来不大爽利,正在静养,不便见客。待他好些了,再说吧。”

连见一面都不肯?

张晓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正常的反应!

李逸尘和沐芷光是有婚约的,就算玉颜坊之事让李家不快,也不至于对未来的儿媳妇避而不见!

除非……除非李家认定了,此事与她们沁芳阁脱不了干系!

那个该死的沐芷若!

她果然不安好心!

什么顾全大局,什么为她着想,全是骗人的!

她是故意让她来李家碰壁,让她来承受李家的冷遇和猜忌!

这一刻,张晓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脸色变幻不定,差点失手打翻茶盏。

王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

她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沐夫人远道而来,想必也乏了。若无他事,便请回吧。府中还有些事务,恕不远送了。”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张晓兰强压下心头的惊怒和恐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那……我就不打扰夫人了。告辞。”

她几乎是狼狈地起身,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花厅。

走出李府大门,坐上回府的马车,张晓兰才觉得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

她靠在车壁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李家人的态度,太不对劲了!

尤其是李夫人的话,句句客气,却又句句透着疏离和审视。

“分得清是非曲直”……

李家到底知道了什么?!

难道沐芷若那个贱人,不仅算计了她,还在背后动了手脚,将脏水引到了沁芳阁头上?

想到这里,张晓兰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好个沐芷若!好个将计就计!

她还是小瞧了这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

这口气,她绝咽不下!

马车一路疾驰,朝着沐府的方向奔去。

而此刻的清芷院内,沐芷若正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本医书,窗外的阳光落在书页上,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

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她知道,她撒下的网,已经开始收紧了。

张晓兰这一趟李府之行,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好戏才真正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