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青点度过的时光,掐指算来,不过短短将近半年。那并非漫长的岁月,却在我20个月的知青生涯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回想起来,那些有关拼搏、有关失落、有关收获,还有有关运气的故事,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从我们踏入知青点的10月下旬缓缓展开。知青点就像一个承载着无数精彩故事的容器,每一段经历都成为了我知青岁月中最精彩的篇章,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
1977年10月21日,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我如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却没料到,一则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消息就此闯入我的生活——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恢复了。广播里的声音清晰而庄重,宣布着当年高等院校招生工作迎来重大变革,采用自愿报名、统一考试、笔试初选、学校录取、省市自治区批准的方式进行招生,符合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以及应届高中毕业生,都拥有了自愿报名的机会,其中,上山下乡的知青也赫然在列。
同一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刊发了题为《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的文章,进一步明确了教育部规定的考生需具备高中毕业或相当于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而我恰好也满足这一条件。只是与以往惯例不同的是,1977年的高考并未按照惯例在夏季举行,而是定在了冬季。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一时有些恍惚,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想起自1966年起,我国高等院校停止招生,停止高考。在随后1971至1976年的6年间,实行的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推荐“工农兵学员”制度。时光悠悠流转,11年后的1977年,高考终于回归到它原本正常的轨道,重新为无数怀揣梦想的人开启了希望之门。
我轻轻放下手中的收音机,内心的喜悦再也抑制不住,竟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那一刻,惊喜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让我瞬间充满了力量,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便在心底默默做出决定,想要勇敢地去迎接这次挑战,为自己的未来拼搏一番。
待心情稍稍平复,我静下心来,仔细梳理自身的情况,认真思考自己的特长与爱好,反复衡量自身的条件。我深知,自己在理科方面基础稍显薄弱,尤其是外语,那复杂的语法和繁多的词汇,总让我心生畏惧,望而却步。而相对来说,文科成绩还略好一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最终选择了报考文科。如今,填报志愿的具体细节已有些模糊,只依稀记得,在大学志愿中,我填写了西南师范学院;中专志愿里,写下了重庆师范专科学校。大概是因为这两所学校都位于重庆,所以在填报之后,它们便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填好志愿表交上去后,我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高考复习当中。
这一次参加高考,摆在我面前的最大难题并非考试本身的难度,而是激烈的竞争态势。并且,距离高考的准备时间实在太短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着实让人感到有些仓促。都说考场如同战场,这无疑是对我学习能力和应考能力的一次重大考验,说实话,我的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情况大致就是如此。这无疑是一场艰难的战斗,至于最终能否取得胜利,我也只能心怀期待,听天由命了。
父母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信中十分随和地询问我的想法。他们说,如今重庆的补习班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问我是否考虑回重庆复习备考。不过,考虑到我只能在永川参加高考,要是为了复习往返重庆,恐怕会耽误不少宝贵的时间。当时的我,许是年少轻狂,对自己怀着几分不切实际的自信,便自作主张,决定请假留在永川,独自复习功课。
父母并未强迫我遵从他们的建议,只是友善地提醒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他们还在信封里悄悄夹带了20元钱寄来,那钱虽不多,却满是沉甸甸的鼓励。此后,他们还不时托人给我送来那些他们翻箱倒柜才找出的、尘封已久的旧课本,以及一些他们辛苦收集、或是油印或是手抄的复习资料,每一份资料都承载着他们对我的殷切期望。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大队以及生产队的干部们提出想要请两个月长假的请求。得到批准后,便精心拟订了一份复习计划,还特意制作了一张表格,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
上午的时间,我主要用来复习语文。我打算依据课本,系统地梳理归纳基础知识,争取每周完成一到两篇作文。下午则分配给政治、历史和地理这几门科目。政治这门学科,需要背诵刚刚闭幕的中共十一大文件,还有课本里哲学、政治经济学、中共党史等方面的内容。然而,要背诵的内容实在太多,时间却十分有限,融会贯通谈何容易。幸好我平日里就喜爱阅读,也积累了一些基础知识,不至于太过吃力。至于历史和地理,父母给我送来了一些简单的复习资料,只是用复写纸复写的,许多字迹都模糊不清。我只能利用吃饭、休息这些零碎的时间,抽空看上几眼,尽量不占用太多完整的时间段。到了晚上,就全身心投入到数学的复习中,主要通过演算例题的方式,在做题的过程中巩固公式和定理。
这样的复习安排,节奏相当紧凑,看似规划得很合理,可实际操作起来,最大的难题就是时间不够用。常常为了完成习题,一直学习到凌晨才能休息,虽然辛苦,但为了心中的目标,也只能咬牙坚持。
真正全身心投入复习之后,我逐渐察觉到诸多问题。相较于重庆这样的大城市,永川作为一座相对较小的县城,在复习资料的获取上确实存在一定局限,信息流通似乎也不够顺畅,这在一定程度上给我的复习带来了困扰。我也曾前往永川中学听补习课,然而听课的人数众多,每次都需要早早去占座,这无疑耗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而且由于我只是偶尔去听,课程内容缺乏连贯性和系统性,实际收获并不如预期的多。
在自主复习的过程中,我面临着更为棘手的难题。我时常感到迷茫,不清楚各学科的复习重点究竟在哪里,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展开复习。无奈之下,我只能依靠旧课本开始我的复习之旅。但时间紧迫,想要全面细致地复习所有内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能重新把课本仔细翻看一遍,随后将各类公式、表格以及复习要点等一一抄录下来,张贴在墙上,方便自己随时查看记忆。
白天,我分秒必争,不是在看书、背诵公式,就是在做习题。夜晚,我常常在昏暗的灯光下,全神贯注地复习到深夜。有时困意阵阵袭来,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我便打来一盆冷水,一次次用冷水洗脸,甚至会用冷水浇头,只为了能强打精神继续学习。尽管夜深人静时,已有丝丝寒意,但我内心却充满了热忱,仿佛怀揣着一个温暖的火盆。在这样难得的机会面前,我告诉自己,无论最终结果怎样,都要全力以赴,即便吃苦受累,也绝不退缩。
经过几十天不遗余力的复习,终于迎来了高考的时刻。我提前一天来到来苏乡,住进了来苏街上的一家旅馆。旅馆里那几天住的都是全区各个公社来的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参加高考的考生。有的只有十几岁,有的已经三十多岁了;有认识的下乡知青,有不认识的当地社员,也有基层的干部和乡镇企业的工人。
晚上吃饭时,同一饭桌的考生进行了简单的交流,看得出都很紧张。匆匆地吃完饭,大家都自觉回到房间继续看书或背题,整个旅馆十分的清静。
翌日一大早,所有的考生都早早地起了床。吃了早饭后,我和众多考生们来到县教委安排的永川县来苏区中心小学,走进了曾被关闭了十年的高考考场。
我都结束学生生涯一年多了,才重返考场第一次参加国家级的正规考试,那种庄重与忐忑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要说起来,从考前的几天起,晚上我就根本睡不着觉了,我适应不了那种高强度和快节奏,干脆就躺在床上背呀,背呀。口诵心记不止,满脑子全是公式、定理,弄得身体十分的虚弱。
上考场了,各个考生手持准考证,在监考老师的引导下进入教室。教室里的所有考生一视同仁,除笔之外没有带任何其他东西进场。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教室里一片明亮,整齐的桌子距离拉得很开。大家按图索骥,各自找到贴有考号的座位对号入座,又将准考证摊开平放在考桌左上角,听监考老师宣读考场规则。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的心顿时空落落的,做题时紧张得不得了。就这样,我总算补上了读书十年没有经历正规考试这一课。
两天的考试我一直恍恍惚惚,加上失眠休息不好,发挥得不好。等咬牙坚持到考完所有的科目,我简直虚脱得心力交瘁。
高考结束后,我返回知青点,参加茶场劳动,忐忑不安地等待考试结果。
发榜那天成为了见证我高考滑铁卢之日,我的考分离录取分数线以十几分的差距而与大中院校失之交臂。
从高考成绩总体看:语文是考得最好的一科。我的语文成绩一贯不错,很有底气,写作文也不在话下,加上复习效果还可以,所以考试成绩还算理想。数学就差多了,考试时一看试卷上的题,做不出来的不少,心里就慌了,感觉上一道比一道难。心中一慌就没了章法,时间更不够用了,勉强做完卷子,根本没有时间检查,就稀里糊涂交了卷。政治考得还马马虎虎,但历史和地理(两科合在一起考,称为史地)由于重视不够,也考得不好,很出乎我的意料。填空题、名词解释,简要回答等简单一点,连矇带猜还基本了做完,但猜的占大多数。分数最多的论述题,原想凭自己平时博览群书知识面较广来临场发挥还是不行,这是受了“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误导。因为当时忽略了一个问题:当时能够找到的书实在太少,虽然以为自己看的书多,其实不成体系,根本算不上博览群书。所以,拿到考卷一看题目就傻了眼,结果东拉西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当时的感觉自己都不满意。看来还是底子太薄,复习时间太短了。
据史料记载:1977年冬天,全国报考新中国成立以来唯一一次冬季高考的考生有570多万人,而全国大专院校录取新生仅27.3万人,那届高考的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我在平生第一次经历的全国高考中名落孙山,抱憾出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愿望暂时落了空。尽管也有准备不充分和心情太紧张等等客观因素,但我的确尽了力了。
后来反思这次失败,不是我不努力,主要原因还是底子太差,外加方法上有很大的问题,不该固执己见自己封闭复习,应该回重庆参加补习班复习。毕竟在老师指导下,才能达到系统、全面、完整和专业性的学习效果。人是应该相信自己,但有些时候也要学会借助其它力量,调动各种资源,必竟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
不过,这次挫折并非全是坏事,至少算是一种有意义的凭自己的努力进行自我救赎的尝试。它让我明白,所谓的主见有两个元素:一个是凡事要靠自己。要秉持“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宰”理念,不受外人的指手画脚的影响,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自己的问题自己动手解决;另一个是,只要是自己做的决定,对与错必须自己扛,不逃避不推诿,不找借口开脱责任,坚持勇于承担后果的自觉与担当。
我们大队知青点只有我一个人报名参加了高考,我们公社报考的几个考生也全部落榜。失败对一个人的成长历程并非可有可无,我把这次高考败走麦城的打击,当成我人生旅途的一张车票,依然发自内心的感谢帮助过我的好心人,感谢给了我智慧的书。我不怨天尤人,我认了。
当然,接受失败并不等于放弃努力,想上大学的念头从此根深蒂固地埋在了心底。由于七七级学生将于七八年春天入学,我整理好课本和复习资料,重新酝酿学习计划,跃跃欲试地谋划起了半年多以后夏季的七八级招生考试,又一场与命运的抗争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