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架线兵二三事

在部队的日常里,军事训练是重要的任务,除此之外,还肩负着抢险救灾的责任。那是盛夏的一个星期天下午,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忽然,沱江对岸的内江糖厂发生了意外,一场火灾毫无征兆地烧了起来,只见厂区的上空被滚滚浓烟所笼罩,不一会儿,尖锐的消防车鸣笛声便划破了闷热的空气,向着火灾现场疾驰而去。通信营也迅速响应,接到命令后,派出了两辆军车,载着正在休假的战士们奔赴救火一线。

而那天,我恰好请假进城,未能参与这次救灾行动。下午四点左右,我刚回到连队,就看到完成灭火任务后,战友们乘军车回到营地。后来我听说,在营部的军车火速赶往失火现场的途中,由于争分夺秒,车速较快,在经过营区门口的小桥拐弯时,发生了意外。无线电连的一名士兵不慎从车上被甩了下来,所幸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这也让大家悬着的心落了地。

一年一度的“八一”建军节来临,部队放了一天的假,官兵们换上整洁的军装,共同欢庆这个属于军人的神圣节日。在节日的氛围里,部队精神文明建设与物质文化建设同步推进,处处洋溢着热烈而温馨的气息。

师部举办了一场简约而不失庄重的庆祝晚会,以放映电影的形式,为大家带来了一场光影盛宴。影片中的热血故事与现实中军人的日常坚守相互呼应,在光影交错间,传递着军人的使命与担当。

营部则组织了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篮球场上,各连队队员们挥洒汗水,激烈角逐,展现着团结协作的力量;羽毛球在空中轻盈飞舞,选手们灵活应对,每一次扣杀都伴随着观众的欢呼;个人项目中,扑克、象棋比赛同样精彩,选手们全神贯注,在牌局和棋局中一决高下,彰显着智慧与谋略。

连队的活动更是别开生面,一场“八一建军节庆祝会”热闹非凡,节目形式多样,官兵们共同参与,自娱自乐,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会场,充分展现了浓浓的战友情谊。

而“八一”当天的聚餐,无疑是大家最为期待的重头戏。连队几个剽悍的小伙子,主动承担起宰杀肥猪的任务,这头肥猪可是饲养员精心喂养的成果。各排纷纷派人帮厨,大家前往坡上连队的菜地,采摘了新鲜的蔬菜,每一片菜叶都饱含着连队自给自足的辛勤与收获的喜悦。

夜幕降临,连队食堂里灯火通明,一场丰盛的建军节聚餐拉开帷幕。对于军人来说,聚餐时自然少不了烈酒。对于平日里喜爱饮酒的战士们而言,这一天终于可以在纪律允许的范围内开怀畅饮,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别样的豪放与喜悦,这是属于他们的独特庆祝方式,也是对自己坚守岗位的一种慰藉。

下老连队后,我努力学习,刻苦训练,成长很快。训练之余,初通笔墨的我还处处留心,运用自己的写作特长创作一些“豆腐块”文章,主动为连队的黑板报投稿。“八一”建军节前,我还被指导员安排,协助他和文书出建军节专题墙报。指导员从战士们的投稿中认真挑选,才华横溢的他排版很有些功底;文书擅长画刊头和插画,有些美工基础;我的字还算写得马马虎虎,便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墙报形式活泼、内容丰富,吸引了战友们纷纷驻足观看。

建军节过后不久,我注意到连队食堂存在浪费粮食的现象。连队食堂的泔水桶粘稠的残羹里,经常漂浮着一些白花花的大米饭或几块吃剩下的白面馒头。回想起自己当知青时亲身经历过的农业生产的劳累与辛苦,我深有感触,就写了一篇几百字的“请爱护粮食”的小评论,交给指导员,直言进谏了自己的看法。

不料这篇冒昧陈辞的小文章,竟引起了连队干部的重视,不但在连队宣传栏里张贴了一个多月,指导员还利用晚上的学习时间,专门进行了一次我军的优良传统教育。食堂的墙上也贴出了“三不准四注意”的告示,从而消除了浪费粮食的现象。你莫说,我从此在连队干部眼里,勉强成了一个虽然不特别出色但还有些写作特长的文艺青年,战友们也渐渐对我另眼相看。

9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我在营区入口的桥头站哨,遇到在通信营当兵的一个永川入伍的老乡过路,他在岗亭外停下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和我闲聊了几句,说他听说器材仓库保管员要提干部了,已有领导推荐了我到去接替这个岗位。其实,这事传了几天了,好多人都晓得,我也略有耳闻。如今听营里的老乡又说了一遍,料想不会是小道消息吧,我大喜过忘,表面上虽然口是心非的谦虚了几句,其实内心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板上钉钉,觉得部队领导器重我,说明自己有价值。

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想像,不知传言本身就是空穴来风,还是上级临时变卦,最终调动的另有其人。自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泡了汤,我一时接受不了,有点不乐意了。

我把人想得太单纯了,固执地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蹊跷之一,调动的是与我一起下连队,但感觉是个乏善可陈的兵。蹊跷之二,传说他是某位干部的老乡。事情的结果是不是真的有人运作我不得而知,反正我照着自己的思路去想,天真地认为:这还得了,这就是典型的以权谋私。这一念之差让我越想越气,颇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觉,心中有了一种很深的挫折感,于是就产生了抱怨。

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性格温和的人,脾气上来照样十分倔犟。年轻气盛的我,自认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居然反客为主闹起了情绪,厚着脸皮编了一个“感冒”为由头,装病不参加训练。班长见我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耍赖,拿我没办法,也懒得搭理我,带领全班上了训练场。

中午,指导员把炊事班专门做的鸡蛋面(在部队称为“病号饭”,是对生病战士的一种优待)端到我的床前,嘘寒问暖。我本来肚儿有点饿,不过没病而享受病号饭有点不好意思。便干咳两声,望着天花板绘声绘色地胡诌,试图岔开话题。

指导员对我玩弄的雕虫小技洞若观火,但他也不点破,只是和蔼地和我拉家常谈心。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指导员的关怀,用虚假回应诚恳,让我如坐针毡。可指导员徐徐而言,就是不走。我还是不领情,干脆别过脸,不顾礼数拉上被子蒙头装睡,赌气不理指导员了。最终他也无计可施,把面碗放在窗台上就走了。等他一走,我掀开被子翻身爬起来,端起碗一阵风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抹抹嘴唇继续躺下闭目养神。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在被情绪所左右的我得寸进尺,暗自盘算“继续装下去”,傻乎乎地打算以一己之力给“不正之风”一个下马威的时候,有知情的老乡晚上来看我。听了我得意洋洋的吹嘘,他突然拍案而起,对我执迷不悟的犯傻举动大为光火。

“你啷个回事?你是不是输不起?我来告诉你:不服输,是动力,属于正面情绪;不认输,是任性,属于负面情绪。”

“我宣泄一下情绪有问题吗?”我不解其意,略有些迟疑地问他“有何见教?”

“你崽儿别装了,”老乡义正词严地数落我:“以给组织出难题的方式来表达不满,亏你娃想得出来。”

我服不服输不好说,但肯定不服气,还文不对题地引用了但丁的名言:走自己的路,让人们去说罢!

“你路走偏了,兄弟。”老乡提醒我“适可而止”,劝我“回头是岸”。

老乡一席劝诫性的话,言之凿凿,句句在理,把我从情绪化的瞎胡闹中拉回现实,让我惭愧得无地自容。有道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平日里也算读过一些书籍,记得其中有一本提到,“忍让”堪称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忍”字当中,蕴含着冷静自持的含义;“让”字里头,则包含着宽容待人的意思。书上还讲:忍让有多重境界:古有英雄能忍受“胯下之辱”,豪杰可坚持“卧薪尝胆”,这般非凡的忍耐力,实在不是常人轻易能够效仿的。咱们普通老百姓,不过是追求平凡安稳的生活,也没有宏图霸业需要去成就,倒不必事事都遵循“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能做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想来也就足够了。

曾经那个心高气傲的我幡然醒悟,才惊觉自己之前的想法,说不定只是些不切实际的揣测,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老乡说的也是,要成事拥有天赋或本领只是其一,没有运气光顾等于零。如此看来,自己尚欠火候,明显遇事定力不足。的确,世间之事,又怎能件件都顺遂心意呢?有人重视自己,固然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可若是被人忽视,也不必太过介怀。得与失皆有定数,就随它去吧,再这般执着下去确实没意思。

老乡引用老子“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名言来开导我,他缓了缓口气,不由分说地提出:“还是算了吧,行吗?”

知道了自己不知道的,有时候比单纯的聪明还管用。我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认同了老乡的这一套陈辞,“行,我听你的。”

人生之路本就充满了无数的变数,想要事事都顺心如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一味求全的人,往往需要加上“委屈”两字,否则想都莫想。我既然已经想通,便说到做到,立刻停止了内心的纠结。第二天清晨,我放下了心中的偏见与成见,听从值班员的哨声,乖乖地出了早操。早饭后,又精神饱满地投入到训练当中,很快就将之前的烦恼抛诸脑后。

或许是因为指导员深知我那时尚显稚嫩懵懂,见识有限。他为人刚正不阿,却满怀柔情。当看到我迷途知返,主动调整心态时,他没有计较我之前的无理取闹,也没有苛责我那些任性与不懂事的行为,其爱兵之情无以为表。就这样,眼见就要演成的一场风波,靠侥幸得以化解。事实证明:受不了委屈就称不上成熟。

9月下旬,第39师直属队组织了一次所属各技术兵种夜间综合演习。按照演习方案,我们天刚擦黑就乘车出发,师直属队的通信、工兵、高炮、防化等各保障部队悉数披挂上阵,在规定的时间向指定的区域集结。那天的天气阴沉,晚上的雨时下时停,各式各样的军车在夜幕里急促行进,命令一个接一个传来传去,各个专业部队的大队人马按命令分区域展开,准时启动各种型号的军事装备,按专业执行自己的任务,场面相当壮观,表现十分给力。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综合军事行动。我身背线盘子用络车放线,稀里糊涂跟在手拿军用地图和指北针的班长屁股后面,动作稍显稚嫩,笨手笨脚地完成布置给我们的架线任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随大部队收兵回营。要说架线跑了多远的路,我也说不清楚,但至少一二十公里少不了,累得够戗。要说收获,就是在集体行动中提高了军事素质,锻炼了协同操作能力。

这次综合演习后,更高层次的军事演习按年度计划紧锣密鼓地推进。有天连长在开会时传达:根据部队的训练大纲,第13军将组织三级机关演习,提高部队适应复杂环境和困难条件下的作战能力,并布置了连队参加演习的相关准备工作。同时还通报了上级的决定:军三级机关演习后,预定于11月20日部队出发进行拉练。

10月,第39师举办了教导队,连队也选派了几个作为后备干部培养对象的班长骨干,参加了教导队培训。并结合本年度训练情况和战士们的表现重新进行了分班,参加拉练的准备工作也按部就班地顺利推进。

岁月如歌。就在我在人民军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成长的时候,不料风云突变,共和国历史上抗美援朝战争后、改革开放前的最大一次军事行动悄然展开,一场边境战争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