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风云突变,祖国发出召唤。我同无数满怀赤诚的中华儿女一道,铭记着军人的职责,怀着坚定的信念,毫不犹豫地奔赴前线,毅然决然地投身到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之中。在那血雨腥风的残酷战争里,我们历经重重考验,这段经历也为我原本平平淡淡的人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抹亮色。
那是1979年2月17日,农历已未年正月廿一,星期六,天空阴沉沉的,还飘着细雨。凌晨4点,在长达1347公里(广西段637公里,云南段710公里)的中越边境线上,中国的第一批参战部队从东西两个方向发起了进攻。此次作战正面战场宽达250公里,计划向纵深推进40公里,首批投入兵力达7个军22个师,共计22万余人。部队朝着越南北部边境的6个省(从东向西依次为广宁省、谅山省、高平省、河宣省、黄连山省、莱州省)11个县展开攻势,自此,对越自卫还击战正式打响。
在黎明前夕几乎同一时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悄然打破了夜的静谧,是震耳欲聋的炮声,排山倒海般的炮弹,向着红河南岸疾驰而去。瞬间,越军阵地上空,烟柱腾空而起,火光闪烁跳跃,弹片四处飞迸。我们身处猫耳洞之中,在这地动山摇的震撼里,人与人紧紧相依,彻夜聆听着这场奇异的战争交响乐。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是在心底默默等待着出发时刻的来临。
我们所处山头旁的加农炮阵地,发出连续不断的轰鸣。每一次火炮发射,猫耳洞顶上的泥土便簌簌落下。那打炮的声音,像极了天边滚过的闷雷,先是在黑暗中闪过耀眼的火光,紧接着,“轰隆隆”的闷响传来,大炮射出的炮弹,在空中发出“呜呜呜”的怪叫声。不多时,远方敌阵火光冲天,传来好似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连大地都随之震颤。
秉持着“立足强渡,力争偷渡”的作战指导思想,我师肩负正面主攻与敌后穿插重任的部队,早在正式开战前,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提前出动,秘密接敌。
115团一营2连和3连于2月17日凌晨1点,在夜幕的掩护下强势出击,他们凭借着十四只橡皮舟以及十八只操舟机,以果敢且坚定的姿态率先开启偷渡征程。在静谧的夜色中,战士们沉稳而迅速地前行,成功地占领了滩头阵地。他们的这一行动,为后续部队顺利渡河以及工兵营开设浮桥渡场,提供了有力的掩护与坚实的保障。
至凌晨3时,在115团的掩护之下,116团三千多名战士,也在预定的7个地点顺利完成偷渡,整个过程几乎未被察觉。随后,他们朝着越南北部的朗格姆地区实施长途穿插。
大约清晨八点,一声清脆的哨音传来,我们闻声而动,轻轻抖落身上沾染的泥土,迅速从猫儿洞中钻了出来,在山坡的斜背面排队集合。炊事班的战友们前一天在洞坪五队就精心准备好了早餐,此刻,每位战士都分到了一节香肠、一把油酥花生米和一缸冷稀饭。大家迎着清冽的春风和毛毛细雨,边走边吃,向指定的地域开进。
春天的小雨如轻纱般温柔地洒落在身上,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寒意。队伍安静地在山路上行进,凝重的雾幔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轻柔地遮掩着大地,放眼望去,遍野一片朦胧,能见度并不太好。在那不时传来的激烈枪炮声的陪伴下,我们紧跟师前指的队伍,缓缓下了龙山,来到了洞坪农场22队附近的红河弯曲部渡场。
蒙河公路沿着红河北岸蜿蜒伸展,红河的河道在渡口处向南优雅地绕出一个“几”字型的大弯,在我国境内勾勒出了一个平坦的半岛。“几”字的顶端正对着越南的248高地,“几”字的右侧底部斜对面纵深是越南的191高地,而“几”字的左侧底部则正对着河对岸那片开阔的缓坡。
红河发源于中国YN省的哀牢山和无量山山脉,其水流走向大致为由西北朝着东南方向流淌。在中国境内称为“元江”,而从龙博河至河口这一段长度约为48公里的地段,成为了中国与越南两国之间的界河,在国境线的这部分,它被称作“红河”,随后,红河经由河口县流入越南的黄连山省。
通常在旱季的时候,红河河面的宽度大概处于70-150米这个范围,水深在1.5-3米左右,流速大约是每秒1米。但因战前由于连续几天降雨,水位有所上涨,河面宽度增加到了120-200米,水深也变为1.8-3.8米,而且河床中存在不少暗礁,部队难以徒步过河。
在第14军所处方向,也有一条界河,名为南溪河。南溪河发源于YN省蒙自县东部的鸣鹫镇,水流方向是从东北向西南,其上游被叫做北溪河,属于红河的二级支流。南溪河与红河交汇的地方,正是中国YN省的边境口岸城市——HKYZ自治县。
河口县的海拔相对较低,大约仅为77米。我师所负责的作战区域位于红河南岸,这里属于黄连山支脉延伸的亚热带山丘丛林地带,地势颇为复杂。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山体高耸,山坡陡峭,沟壑纵横,比高多在400米-500米,最大约1300米以上。坡度为35-45度,有的达60-70度,在这片区域中,黄连山支脉的海拔最高,约为1662米。我军从中国境内的红河北岸强行渡河,抵达越南境内的南岸后发起进攻。从地势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场从低处朝着高处的仰攻。
在军事行动中,速度往往是制胜的关键因素之一,正所谓兵贵神速。我师前卫团115团一出手便不同凡响,在凌晨时分,以出其不意的态势突破了越军红河防线。起初的偷渡行动随着局势发展迅速转变为强攻,战士们趁着夜色的掩护,果敢地发动袭击。他们勇往直前,一路势如破竹,以顽强的战斗意志和出色的战术素养,向敌人发起猛烈进攻。在那个时间段,敌人由于长时间的戒备和疲惫,精神上相对松懈,这为115团创造了绝佳的战机。115团凭借着自身的英勇无畏和卓越指挥,在战斗中一马当先,成功地打响了胜利的第一枪。仅仅用了3个小时,便先后攻克了越军248、191、230、232、194等5个高地,使得守敌陷入了极度的慌乱之中,纷纷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在115团全力奋战并提供有力掩护的情况下,第39师工兵营于凌晨5点半悄然抵达渡场。从6点开始,舟桥连迅速展开强行架桥作业。战士们紧密协作,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与挑战。这些困难或许来自于复杂的地形、湍急的水流,又或许是敌人枪炮的干扰,但战士们始终没有退缩。终于,在早晨7点41分,一座12吨轻型浮桥,在龙坑附近的河面上成功架起,为后续的军事行动铺平了道路。
浮桥架通,工兵营工兵连立即出动,他们紧接着奔赴浮桥对面的敌岸山坡,利用爆破筒和炸药,临时开辟出一条通道。这条通道与浮桥相连,使部队战士能够安全、顺利地渡河登岸,同时也让运送物资的骡马能够有序通过。
而在我师所架设浮桥东侧的洞坪农场附近河面上,舟桥86团也架设了一座50吨重舟浮桥,这座浮桥建造得宽大坚固,是供坦克和载重汽车等重装备渡河的。
最先从轻型浮桥上过河的是115团后续部队。我们到达时,从公路沿线到那座50吨重型舟桥上,一辆接一辆地停满了配属第13军的昆明军区独立坦克团的坦克。河对岸越南境内的缓坡上,有几辆坦克在小心翼翼的慢慢移动。听说狡猾的越军提前预设了反坦克雷场,正好封锁了渡口,第一辆登陆的坦克没开多远就触雷受损,处境极为不利。指挥部急调工兵连正在紧急排雷清理通道,偶尔听到排雷时引爆地雷的轰隆爆炸声,看到一股股的黑烟升起。
在两座舟桥之间的半岛河滩上,整齐停放着我师舟桥连运载舟桥的军车。河滩半岛的中央,布置有我师高炮营的几门高射炮和一部雷达车,头戴钢盔的炮兵们还在抢修掩体。
紧邻河滩的公路北侧有个向南延伸到河边的山咀,上面有几挺双管高机不时向河对面的目标“哒哒哒”地射击。
在红河之畔的蒙河公路上,时不时便能看到军用卡车与军用摩托车疾驰而过。公路两侧,浩浩荡荡行进的部队里,夹杂着一些身着绿军装、头戴绿军帽的身影,只是他们并未佩戴帽徽与领章,那是支前的民工队伍,正默默为前线运送着弹药、食品以及各类补给物资。在从公路延伸至渡口的斜坡路口处,几位身背半自动步枪、手臂戴着红袖章的交通指挥人员静静伫立,手中轻轻挥动着小红旗,有条不紊地调度着往来穿梭的部队。
我们径直进入江边半岛,被安置在几间低矮且简陋的平房后方河滩处。大家安静地坐在低于路面的土坎之下,耐心地等待着渡河的命令。此处距离舟桥并不遥远,此刻的舟桥之上,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寂静。而在河滩边一排平房和土堆的北面,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正隐蔽其中,他们严阵以待,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奔赴战场。
前线激战犹酣,渡口四周,时不时会有枪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头顶划过。有的打落在公路边山坡的树枝上,刹那间,断枝碎叶纷纷扬扬地飘落;有的坠入红河之中,在水面激起一个个高高涌起的水柱,随即泛起一排排层层叠叠的浪花。
迎面走来一位工兵营的舟桥车驾驶员,他在路过时,脚步稍作停留,与我身旁的战友低声交谈了几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老乡。交谈的声音不大,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提及,凌晨在红河执行架桥作业的时候,舟桥连有一位战士不幸被流弹击中,牺牲了,而那位牺牲的战士,正是来自永川。
听到“是永川兵”这几个字时,我的心猛地一沉。要说身处战场上的人,必须接受战争的不确定性,承受各种危险,有个三长两短并不离奇。可那是我们一同从永川入伍的战友啊,是第一个倒在这片战场上的同乡伙伴,刹那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死离别的哀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本能的战栗不受控制地席卷全身。
温暖的春风,裹挟着丝丝细雨与战场未散的硝烟,轻轻拂过一张张青涩男儿的青春面庞。这时,连队的通信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还喘着粗气,便赶忙传达连长的命令:一定要注意隐蔽,切不可随意走动,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体,哪怕是站起来看热闹这种行为,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在舟桥上,忽然出现了一队民工,他们抬着几副担架,脚步匆匆地从河对岸奔来。路过我们身旁时,他们的喘息声清晰可闻,而后又迅速离去。我们怀着不安的心情,看到担架上的景象:其中一位烈士头部中弹,已然牺牲;其余几位则是重伤员,他们双眼紧闭,面色如纸般苍白,包裹伤口的雪白绷带上,那一大片被鲜血浸透的殷红,格外刺目,令人揪心。
此前四处横飞的子弹,已让我们的神经紧绷。而眼前这真实发生的牺牲场景,更是让我们心里发毛,不知所措,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战场暴露人的真性情,我看到有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有人嘴巴大张,半晌都合不拢;还有人手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说实话,我自己也紧张得额头不断冒出冷汗。毕竟我们这些身处和平年代的士兵,许久未曾经历战火,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当然,队伍中也有胆子稍大些的人。连长原本要求大家原地待命,不要随意走动。可偏偏有个新兵,一个不留神就蹿了出去,怀着好奇凑到跟在担架后的一个民工身旁,看那架势大概是想打听前线的战斗情况。“开什么玩笑”,连队干部怪叫一声冲过去,怒气冲天地一把将这个不懂事的新兵蛋子揪回到路边的土坎下。
没过多久,两个民兵押着一名越军俘虏走过桥来。那俘虏颧骨高耸,黑瘦如猴,一双贼眼东张西望,惊魂未定地被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