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云破月来花有影

深秋的松林里，山雾如薄纱般缠绕着石阶。青年踉跄着撞开山门时，檐角铜铃惊起宿鸟，惊惶的振翅声划破寂静。他跌坐在青石板上，十指深深插入发间，指节泛白如霜打的枯枝。

“师父！“青年猛然抬头，泪水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泽，“都说佛门清净地，可这满天神佛看过人间疾苦吗？“他颤抖着举起被泪水浸透的衣袖，“您看这眼泪，能洗净多少委屈？“

廊下的老僧正在擦拭一尊青瓷净瓶。他停下动作，将沾着晨露的素帕叠成方寸，轻放在石案上。月光流过他眼角的沟壑，映出七十载春秋沉淀的温润。

“且随老衲看这山间云。“老僧指向远峰间游走的雾霭，“你道云雾可有心肝？为何晨起时聚作遮天幕，暮至时散作绕指柔？“石案上的茶汤腾起袅袅白气，将青年脸上的泪痕氤氲成水墨。

青年怔怔望着云海翻涌：“它们...它们只是随风而动。“

“正是。“老僧拾起案头半枯的野菊，花瓣簌簌落在茶盏中，“云聚时遮星蔽月，散时化作朝露。你说它软弱，它却承得住雷霆万钧；你说它刚强，清风过处便了无踪迹。“瓷盏轻叩石案，惊起水面浮花，“世人总把眼泪看作弱水，却不知这咸涩里藏着渡己的舟楫。“

夜风穿廊而过，檐角铜铃又响。青年望着铃舌上凝结的夜露，忽然开口：“前日雨巷见残荷，莲蓬低垂如垂泪。可转天清晨...“他的声音渐低，“转天清晨，却见断茎处抽出新芽。“

老僧含笑颔首，从袖中取出半枚核桃。裂纹纵横的壳里，蜷缩着雪白的仁。“去年大雪压断古槐时，你可听见树心的呜咽？“他指尖轻叩核桃，“可你看这裂缝——“碎壳应声而落，“恰是光进来的地方。“

山门外忽有流萤点点，明明灭灭如星子坠地。青年追着萤火望向夜空，见云翳裂处漏出半轮月。“弟子愚钝，“他喉头微动，“这眼泪...当真不是软弱？“

老僧以竹枝拨动香炉灰，火星迸溅如金砂：“你看那春溪破冰，可嫌自己太过喧嚣？夏蝉蜕壳，可怨自己不够从容？“灰烬中忽然腾起青烟，蜿蜒如游龙，“世间至柔之水能穿顽石，至弱之苗可裂坚岩。眼泪不是断弦，是心弦震颤时的回响。“

更漏声里，茶汤已凉。青年凝视盏中倒影，忽然轻笑：“昨夜暴雨打落满树桃花，今晨倒见青杏初结。“

“且看这檐角冰棱。“老僧杖指琉璃世界，“最脆薄处折光最艳，将化未化时最是晶莹。“他忽然将茶盏倾覆，残茶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溪，“江河入海前，哪个不曾跌落千丈崖？“

五更梆子响时，山雾渐散。青年整衣欲去，忽闻身后木鱼声起。转身见老僧立于晨曦中，袈裟上的补丁在风里翻飞如蝶。

“师父，这补丁...“

“当年云游遇劫，利刃破衣时留下的。“老僧抚过粗麻补丁，“你看这针脚，可像眼泪走过的路？“

东方既白，山门外传来卖花妪的梆子声。青年深吸一口浸着松香的晨风，忽然明白：原来每道泪痕都是心上的年轮，记录着生命拔节的声响。他俯身拾起石缝里新发的蕨芽，露水滚落掌心，清凉如初生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