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月下庭前问答录

第一幕·茶烟未散时

青石阶上露水未晞，少年攥着半卷诗册踏入庭院。老松枝头栖着只翠鸟，歪头打量廊下煮茶的灰袍人。泥炉炭火正红，铜壶嘴吐出缕缕白雾。

“师父，弟子昨日在城南酒肆......“少年跪坐时碰翻了茶海，慌忙用衣袖擦拭竹席。茶汤泼在石阶缝里，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老者手腕微抬，茶杓在青瓷碗中画出半轮明月：“那盏茶本要敬天地，如今倒成全了阶前青苔。“他忽然指向檐角蛛网，“你看那银丝可直？“

“歪斜如醉汉行路。“

“可曾见蜘蛛怨天？“老者将茶碗推至少年面前，“它只知腹中有丝便吐丝，檐角有隙便结网。你若爱那檐角风光，何苦学蜘蛛悬丝倒挂？“

第二幕·竹影扫阶尘

午后骤雨初歇，少年抱来琴匣时踩碎满地竹影。琴弦上沾着片竹叶，被他用指甲狠狠刮去。

“师父常说琴心在韵，可弟子总觉琴声不如刘侍郎家乐师清越。“少年指尖按出个沙哑的徽音，“就像......就像我赠她的诗笺，总被退回。“

老者拾起飘落的竹叶压在琴轸下：“去岁隆冬，你为这株病竹搭暖棚、烧炭火，如今可后悔？“

“当时竹叶枯黄，弟子实在......“

“今春它抽新笋时可曾向你道谢？“老者突然拨动琴弦，惊起梁间双燕，“你看那雌燕可因雄燕送错草茎便离巢？“

第三幕·镜水照花影

暮鼓声中，少年对着池中倒影发呆。锦鲤搅碎一池晚霞，他的叹息惊飞了水面上点水的蜻蜓。

“师父，她昨日收下王公子送的珊瑚簪子。“少年扯下腰间玉佩掷入池中，“这玉还是她当年说衬我青衣......“

老者用竹杖勾起玉佩：“且看水中月。“杖尖搅动涟漪千叠，“你恼的究竟是月碎，还是自己的影子随波逐流？“

池边栀子突然坠下一朵白花，正落在玉佩中央。少年怔怔望着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弟子只是不懂......“

“你细看那落花可曾哀求枝头？“老者将玉佩系回少年腰间，“它知明日有新蕾，却不知自己正成全来年春泥。“

第四幕·炉香乍热时

夜雪压折了梅枝，少年捧着断枝冲进暖阁。炭盆里爆出个火星，烫红了他手背。

“师父！这株绿萼梅养了三年......“少年眼眶比案上朱砂还艳，“就像我那些石雕诗稿，终究是......“

老者将断梅插入陶罐，忽然掀开香炉盖子：“且闻这篆香可能逆火重生？“青烟扭曲成种种形状，最终消散在梁柱间。

少年盯着自己掌纹：“可付出这般多......“

“你看窗外。“老者推开纸窗，雪地上赫然现出串狐狸脚印，“那玄狐踏雪觅食时可曾数过步数？它只知此刻风雪急，不知明朝阳光融雪时，足印自会化作春水。“

第五幕·星移斗转处

五更梆子响过三遍，少年独坐山亭。晨雾中忽然传来木屐踏露声，老者拄杖而来，袖口沾着野菊香。

“师父，弟子昨夜梦见自己变成扑火流萤。“少年展开掌心，露出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明明见烛泪将尽，偏要......“

老者用杖头敲响亭角铜铃：“你且听这余音。“铃声在群山间荡出层层回响，“可辨得清最初那声铃响在何处？“

少年望向天际将熄的辰星：“弟子愚钝......“

“二十年前我在此亭折断过一柄湘妃竹杖。“老者忽然笑道，“昨日巡山，见断杖处生出的新竹已高过亭檐。“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你看这叶脉可像当年茶渍？“

尾声·云破月来弄影

晨钟撞破山间雾霭时，少年正在溪边浣笔。狼毫尖滴落的墨汁散成游鱼模样，忽然被一片枫叶截住去路。他抬头望见对岸石上，不知谁用朱砂题着半阕旧词。

老者声音自背后传来：“可还记得那日泼茶的青苔？“

少年转身，见石阶缝隙里真的冒出星点绿意。晨光穿透师父手中陶钵，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恍惚是那年打翻的茶汤形状。

溪水突然转了个弯，载着枫叶与墨痕奔向山外。有风穿林而过，满山竹海响起簌簌涛声，恰似那床不曾奏完的七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