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松声不掩月光白

山寺的钟声撞破晨雾时，小和尚慧觉正跪坐在青石阶上。他攥着扫帚的手微微发抖，昨夜撞见师兄躲在柴房后哭，说青梅竹马的姑娘要嫁到邻县去了。

“师父说爱是执着放下，可人若真能放下...“慧觉盯着阶缝里新冒出的青苔呢喃，忽觉头顶落下片松针，抬头正见明空法师倚着千年古松，僧袍上还沾着草叶。

“昨夜又偷听讲经堂的俗客问姻缘？“老和尚笑着抖落衣襟晨露，松枝在他身后弯成满月，“随老衲巡山去。“

山道转过第三道弯时，慧觉终于忍不住开口：“若有人反复推开又拉近...“

话未说完，一阵穿林风过。明空法师突然握住小和尚手腕向后疾退三步，方才站立处的松枝轰然坠地，积雪簌簌落满衣襟。

“看那断枝。“老和尚指着仍在震颤的松针，“昨夜新雪压枝时，它可曾问'当断否'？此刻落地，可曾怨'为何偏偏是我'？“

慧觉蹲身细看，断茬处渗出晶莹松脂，在雪地上蜿蜒成琥珀色的溪流。远处传来山雀清啼，又一片积雪从更高处的枝桠滑落，正覆在这道伤痕之上。

溪水畔，明空法师掬水净面。慧觉盯着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忽见三条红鲤逆流而上，在激流处被冲得东倒西歪，却始终首尾相衔。

“师父！它们为何不散开游？“

老和尚将枯枝横置溪中，湍流霎时分成两股。那鱼群却仍固执地绕着树枝打转，直到最瘦弱的那条突然调头，三条鱼竟齐齐冲向最湍急的主流。

水花溅湿僧衣时，明空法师轻叹：“你看那尾鱼转向时，可需商量？激流当前时，可要盟誓？“他指尖掠过水面，涟漪荡碎鱼影又复圆，“执念如这枯枝，而真心...“

余音散在风里，慧觉望着下游重聚的鱼群，掌心落了几片早樱。

日头西斜时，师徒二人歇在古梅树下。慧觉数着飘落的花瓣，忽然说：“若有人害怕靠近...“

明空法师拾起朵完整落梅，轻轻放在小和尚合十的掌中：“你且握紧。“

花瓣在挤压下皱成一团。待小和尚慌忙松手，老和尚却吹口气，那残梅竟晃晃悠悠飘向梅林深处，正落在最高枝的新绽花苞旁。

“真正的月光，可会因你闭目便消失？“法师拂去弟子肩头落英，“恐惧如这握紧的手，而爱...“他忽然拍掌惊起宿鸟，暮色中万千飞羽掠过渐圆的月亮。

归途遇雨。慧觉刚要撑伞，却被师父拽着跑进破旧茶亭。蛛网密布的梁柱间，明空法师望着檐角断断续续的雨链出神。

“二十年前，有位妇人在这求过签。“他突然开口，手指抚过积灰的签筒，“问出征的丈夫若残了瘸了，还值不值得等。“雨声渐密，老和尚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经卷，“当年我说'檐马碎玉声犹在'，她摔了签筒就走。“

惊雷炸响时，慧觉看见师父眼底映着电光：“三年前，有个独臂老汉来还愿，说终于接回疯了的妻子。“雨水顺着破瓦淌成帘幕，远处传来模糊的钟声。

夜雨初歇，慧觉跪坐禅房整理经卷。忽有飞蛾扑棱着湿翅撞向灯罩，他起身开窗，却见庭中老松在月光下投出纠缠的影。

“看懂了？“明空法师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老和尚正用断齿的木梳给野猫顺毛，那猫儿明明被梳痛了，却仍用头蹭着师父的破衲衣。

慧觉望着松影间漏下的光斑，突然抓起扫帚跑到院中。积水的地上，被他扫开的水痕渐渐显出一弯新月，而更多的水流正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

晨钟再响时，小和尚终于扔开扫帚大笑。明空法师将温热的姜汤放在石阶上，转身时踩碎了最后一片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