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疯子的磨坊(4)

随后几天,胡图宁继续维修洪水造成的损坏。他彻底检修了磨坊和木瓦板锯间的斜槽,其实原本只需更换几处木板而已。他在引水槽下安装了新木梁,替换掉那些腐烂败坏的旧木。他立在水道边缘上下跳动,水道动荡摇晃着把河水引开,水流变小,水车转动产生的动力因此减弱。

这样工作了五天后,胡图宁准备测试维修好的磨坊。他关闭锯轮的闸门,把水都引向涡轮机房。涡轮开始转动,一开始速度缓慢,接着越转越快。见涡轮转速均匀,且水流充足,胡图宁便从机房爬上桥,进入磨坊,用壶口细长的油壶替主轮轴和轴承加油,把机油点在各个工作部件处。再取来一把杨木铲,蘸着皮带树脂涂抹在涡轮轴的牵引轮处,他将木铲大力压在转鼓上,这样树脂涂抹起来就相对容易。他又把树脂涂擦在用来驱动上磨石——也就是转动磨石——的转动轴齿轮上,随后把驱动带套在转鼓上运行,又使力拧了拧,让皮带牢牢就位。宽宽的皮带随着涡轮主轴蛇行似的律动而旋转,使沉重的转动磨石展开转圈运动,上磨石由此开始在下方肃立不动的下磨石上磨动。若此时胡图宁往磨眼里倒几把麦粒,那么面粉的香气就会立刻四散入空气。

磨坊开始运作了。磨石转动着,发出闷响,驱动带紧贴着机件,轮轴在闪着微光的轴壳里咔咔作响,整个磨坊震动着,下方的水流在涡轮机房里翻腾着。

胡图宁系统地检测了磨石,将驱动带在磨面模式和磨饲料模式间转换测试,接着又测试了脱壳机轮盘,一切都运转良好。

磨坊主坐在空谷箱边缘,闭上双目,聆听磨坊发出熟悉的声响。他面色轻松,既没有显示出他惯常的病态欢欣,也不见那常常挂在脸上的消沉表情。让磨坊空转了许久之后,他才把水流从涡轮处引开。驱动轮渐渐停转,终于完全停歇。磨坊又变得悄无声息,只有河水在磨坊下滑过,发出轻柔的潺潺声。

次日上午,胡图宁来到商店宣布磨坊开工的消息,欢迎大家把去年留的饲料拿来加工。

店主特尔伏拉斜眼瞥着他,说:“上次警察问我你有没有许可证,我没办法,只能把那几个筒式炸药记我名下了。没有许可证,我再也不卖炸药给你了,你这怪人。”

胡图宁在店里徘徊,仿佛并没听见店主的责备。他从板条箱里捞出一瓶比尔森啤酒,然后点燃一支香烟,真凑巧,这是烟盒里最后一支烟。他把烟盒背面撕下来,在上面写下告示,大意是苏考斯基磨坊又开张了,欢迎大家来磨粮食。随后从店门上取下一枚旧图钉,把告示钉在门上。

“那天你为什么要把炸药扔河里炸开?岸边都是人呢!”特尔伏拉边给教员妻子称量些综合果干,边问道。胡图宁把空酒瓶放回板条箱,在柜台上丢下两枚硬币。店主从秤后探出身来继续唠叨抱怨。

“理事会的人说应该把你送到那种检查脑子的地方去。”

胡图宁突然转身面对店主,直视着他的双眼,问:“特尔伏拉,告诉我,你觉得为什么我种的胡萝卜还不发芽?我每天都浇水,浇到泥都变黑,可还是一点都没发芽。”

店主咕哝道,谁提胡萝卜啦。“连续两年了,我的女儿每到夏天就去你的磨坊闲逛,难道我们应该听任孩子们彻夜不归,离家出走就为听一个疯子胡闹?”

胡图宁握紧拳头把秤的一边压下。

“正好二十磅,再放一个砝码上来。”

胡图宁自己在秤上加了几个砝码,又把拳头压了下去。

“现在我的拳头有三十磅重。”

店主试图把胡图宁的拳头从秤上移开,那袋综合果干在两人的拉扯中被打翻,苹果脯撒了一地。教员妻子退开几步,远离柜台。

突然间胡图宁用双臂夹起秤来,大踏步走出商店,顺路用牙齿撕扯下门上他刚刚张贴的通告。他走到店门外的院子里,把秤放进吊桶井上悬挂的水桶里,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桶降到了井底。特尔伏拉横冲直撞地跟着跑出来,直冲到台阶处,见他这样恶作剧,禁不住怒吼连连。

“你该去疯人院!越早越好!胡图宁,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出现在我的店里!”

磨坊主向教堂走去,心下疑惑,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感到沮丧,然而想到那还在井底的秤,又感到有些振奋。再怎么说,水井和秤,本来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一个有水,一个有砝码。

胡图宁来到教堂庭院前,停下脚步,在门柱上取下一个别人固定告示用的旧钉子,把一直叼在齿间的烟盒纸钉在门柱上。告示这样写道:

苏考斯基磨坊全新开张。

胡图宁

胡图宁离开教堂来到近旁的咖啡店。他点了一瓶比尔森啤酒,见店里坐满了镇上各处来的闲人,便宣布道:“大家互相转告一下,谁还想磨粮食的,就来苏考斯基磨坊。”

他喝光啤酒往外走,站在门口补充道:“别把加工过的谷物拿来,我不会磨的,就算是做饲料也不行,会把磨盘弄坏。”

磨坊主路过西波宁家的农场时,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扫视着楼上的窗户,想看看园艺顾问是否在家。他又四下查看,寻找那辆蓝色的自行车,但视线内一无所获。她肯定是到各个村庄巡视去了,到那里教小孩子们照顾蔬菜,和农妇们交流菜谱。现在她可能正引领着几个口齿不清、拖着鼻涕的少年进入蔬菜种植的艺术大门,教他们如何给胡萝卜间苗,还教那些肥胖的农妇们如何切生菜。想到这些,胡图宁不禁有些嫉妒。他想到了自己那块经常浇水的菜地。所以,顾问小姐是没时间来拜访他,对吗?可她至少可以顺路过来看看,看他是如何诚心诚意地在菜园里锄地、施肥、种植的,他可是完全按照她的每一条指示在行事,一字不落呀。

她说服他一个成熟的大男人做一个孩子才做的事,是不是在以此嘲弄他?事实上镇上的每一个人都笑话他,叫他“长腿疯子”,她是不是也加入了这支嘲笑他的队列?这个想法让贡纳尔·胡图宁禁不住又悲又痛。他转身离开西波宁家的屋子,朝着苏考斯基狂奔而去。

路上他撞见了从商店返家的教员妻子。她看见胡图宁一路疯跑,赶忙停下自行车,让他从面前一扫而过,奔进林子。

胡图宁奔入磨坊院子,驻足查看菜园。菜园默默静卧,漆黑而贫瘠。他细察脚下的泥土,那里有疏于照管的气息,而他呢,也同这泥土一样,被园艺顾问抛弃。他伤心地爬上磨坊顶楼,步入他小小的卧室,甩开脚上的长筒胶靴,一头栽倒在床,什么吃的都顾不上弄了。他躺在那里,连连沉声叹息。两个小时之后,他终于陷入梦乡,反复做着些混乱而扰人的梦,时睡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