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时忆起

水榭青居酒店。

夕阳透过云锦纱帘,在灰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洇开朦胧光晕,窗外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曳着。

安卿悦望着天花板的光影交织的蝴蝶造型吊灯,床单的褶皱里还留着体温的余热。她蜷缩在被子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锁骨处的红痕。

斜阳透过落地窗将沈乐的剪影投射在灰白大理石地面上,安卿悦目光掠过沈乐宽阔的后背,纱帘透过的光勾勒出的肌肉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沈乐,你爱我吗?“她的声音像散落在荒原的残雪。

安卿悦拢了拢被子,看着正在穿衣服的沈乐轻声问他。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这半年来第几次问他了。

他拾手拿过地上的裤子,修长的指节在光中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动作间,锁骨处还残留着刚刚情动时咬下的咬痕。

“沈乐,你爱我吗?”重复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空气里弥漫着茉莉花香与某种更暧昧的气息。

沈乐的动作顿了顿,“我对你没感觉。”

安卿悦攥紧被面,指节泛白。

风掠过檐下的风铃,带起一串清脆作响。

原来那些耳鬓厮磨的温存,那些他俯身时垂落的额发扫过她眼睫的痒,原来不过是情欲蒸腾时的海市蜃楼。

“那你还和我睡……”她的尾音被空调嗡鸣吞没。

“卿悦。”他扯了扯嘴角,“现在这样,不好吗?”

暮色丛落地窗外漫进来,安卿悦看着沈乐仰头喝水时滑动的喉结,突然想起刚刚他也是这样吞咽着喘息,被汗弄得湿漉漉的前额碎发扫过她锁骨。

“可能我们都搞错了因果关系。“他垂眸转着塑料瓶瓶盖上的锯齿,“不是睡过就要爱,就像...“喉结忽然剧烈滚动两下,“就像把茉莉花瓣泡在红酒里,开得再盛也酿不成玫瑰。“

“……”

落地窗映出安卿悦泛红的眼眶。

确实是她鬼迷心窍,确实她自甘堕落,怪她太爱他了……

“以后我会是你的男闺蜜,再说了,我这种183CM,有腹肌,体育生的男大,第一次都被你拿下了。”沈乐漫不经心的说着。

听着沈乐漫不经心,满不在意丢出的话,安卿悦一阵心凉。

明明刚刚这人还喘着气呢喃“姐姐腰好软“,此刻T恤领口露出的抓痕尚未结痂,咬在他手臂上的牙印还没消退,却已经变成轻佻的勋章。

“沈乐。“她听见自己声音像裹挟着腊月寒冬,“你左肩纹身遮掉的字母,是L还是Y?“青年转瓶子的手倏然停顿,矿泉水不收控制淅淅沥沥洒在球鞋上。

“你不爱我为什么又要说棱模两可的话?还是说随便一个女的你都能……”

她紧盯着床头柜上的白玫瑰茉莉花束,不敢对上沈乐的眼神说。

沈乐站在床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淡淡,“可能吧,我们熟,换个陌生的不一定。再说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不愿意也不会强求你。就像去健身房选私教,总要找看着顺眼的。”

毕竟对于他来说,又不花钱,逗猫逗狗都一样。

一瞬间,安卿悦眼睛泛红,眼泪夺眶而出,埋在盖住膝盖的被子抽泣。

“你说喜欢我,不如说是喜欢拆礼物的仪式感。“他突然扯下左腕护膝绷带,医用胶布撕拉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就像小孩以为圣诞礼物都是爱他的证明。“

沾着汗渍的绷带轻飘飘落在茉莉花束上。他忽然攥住她手腕按在自己腹肌上,体温烫得惊人:“摸到了?心跳每分钟120,和健身房撸铁时一样——你要的是这种生理性喜欢?“

床头茉莉突然簌簌掉落三片花瓣,正落在沈乐扔在地板上的黑色冰丝内裤边。

安卿悦想起他埋在她颈窝说“你比蛋白粉甜“,此刻却闻到他体恤领口残留的陌生柑橘香。

“至少玫瑰不会假装自己是茉莉。“她突然掰断花茎,尖刺扎进掌心,“就像现在你当我是扮演消遣的替身。“

沈乐的指节骤然绷出青白,球鞋金属扣撞在床脚发出闷响。

许是怕她像之前那个一样跳楼自杀,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等她哭完,也不再和她说话,沉默着。

“为什么不能喜欢上我?”她摩挲着腕间檀木佛珠,这是去年普陀山还愿时为他求的平安串。

可是……最终也没送出去。

沈乐低头玩手机的动作一滞,沉默良久说:“我曾喜欢过你,但爱需要时机,如果你比黎岚惜早一步说喜欢我,我一定和你谈,缘分不够不要强求了,好好生活。”

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她终究是明白这句话的杀伤力。

她认识他三年,陪了他两年开导了两年也抵不过黎岚惜的一年,哪怕刚分,黎岚惜就迅速谈了下一任,他还是爱她。

“你走吧。”安卿悦语气清淡的说了句。

“你说什么?”沈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我说你走吧。“她忽然轻笑,“不是社团有事吗?“

玻璃窗映出她脖颈处未消的掐痕,刚刚他情动时说的“你和她们不同“还缠绕在心头。

“……”

沈乐听完欲言又止,坐着还是没有动。

大概看出他怕什么,于是她哽着声音说:“你是怕我像你大二谈的那个一样自杀逼你吗?放心好了,我惜命得很,不会想不开的。”

“那行,有事情记得打我电话。”沈乐还是怕她想不开特地嘱咐了一句。

“嗯。”安卿悦低着头没看他,轻嗯了声。

见她答应了,沈乐提着带来的水走了。

听着关门声,安卿悦赤脚踩上冰凉的大理石地砖,冰凉感刺透掌心。

她忽然想起《小王子》里被玻璃罩保护的玫瑰,而自己不过是路边任人采摘的野茉莉。

去年今日,她跪在普陀山湿滑的青石阶上,檀木珠串烙进掌心时想的竟是“沈乐一定要岁岁平安。”

她忽然扯断檀木佛珠,十八颗乌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大理石地面,混着暗色四处流散。

“什么岁岁平安,我要我自己岁岁平安才好!”她终究是忍不住低声呜咽,放声哭了起来。

看着手臂上替他挡货物架而残留下来的伤疤大笑,笑自己不值得。或许她也是幸运的,在很爱自己很自私的一年对其释怀了。

她想换做以前真的会抑郁吧。

两年时间,一年半哑巴,半年舔狗。放弃一段并不值得的感情,她想她很勇敢。

许是长大了,生活的褶皱里也抖落出星斗万千。

当目光漫过更辽阔的版图,那些曾像银河般奔涌的悸动,不过是晨露未晞时褪色的花瓣,在浩渺时光里沦为沙砾般的微芒。

候车厅电子屏蓝光打在残存的茉莉花束上,安卿悦数着第3次播报“G7674次即将检票“。

怀中花束夹着的白玫瑰突然簌簌掉落花瓣,“送君茉莉...“她突然笑出声,把花束塞进了垃圾桶。

冯文杰来电在手中震动,那串浸着血渍的玫瑰花正卡在泡面桶与避孕套包装之间。

“南站酸汤鱼还开着。“冯文杰的声音混着后厨剁骨声传来,“你最爱吃的鱼肉都留着,来,哥请你搓一顿。“

“不了,十点回青梧的票,我已经在候车室了。”

“那好吧,还说快一年没见请你吃饭来着!注意安全。”

“好。”放下手机,安卿悦呆滞的看着前方。

当列车呼啸着碾过跨江大桥时,安卿悦打开手机相册。

九百三十张偷拍照正随着云层流动渐次粉碎,最后定格在2022年秋的合照前——图书馆落地窗前,少年沈乐正为她拂去肩头的樱花。

愿将来胜过往,不要为此去惩罚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