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大人没什么反应。
陈垣抬头瞥了一眼，感觉有点冒汗，故作淡定道：“那你又是何人？”
他问的是胖师爷。
胖师爷也是这咸鱼县城的人精，只是一个照面便清楚了这位县尊大人的意思。
胖师爷的绿豆小眼滴溜溜转两圈道：“陈大人慧眼，小的是咸鱼县县衙师爷，庞卧龙！”
庞卧龙？
什么鬼名字。
陈垣撇撇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道：“既然你是师爷，那你就说说县衙和县城的的状况。”
胖师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组织了下言语说道：“县衙内如今只有我们三个活着，但也只能躲在这大堂里面。”
陈垣插了句话：“为什么只能躲在大堂？其他屋子呢?”
胖师爷答道：“这大人有所不知，县衙里面空房间不少，但我等却是没一个人赶进去。这东厢房是账房，西厢房是刑房，后院三间屋原先是县太爷的居所。”
胖师爷打了个眼神，孙英雄又会意了，举着油灯靠近了些许。
肥短的手指在空中虚划，烛光在墙壁投下扭曲的影子，“只是如今……”他咽了咽口水，油灯忽然一晃。“上面都写满了血字……”
看着胖师爷和孙英雄两人跟一唱一和。
陈垣咬牙道：“好好说话，别神神叨叨的！”说完他一巴掌拍向师爷的后脑勺。
胖师爷抱头吃痛叫了一声，孙英雄又当起了灯架子。
等到缓过劲来，胖师爷缩了缩脖子道：“就好比账房，上月老赵头进去取账簿，算盘珠子突然崩了一地。他捡珠子的当口，脖子就……”
胖师爷抬手在喉间比划，油腻的胖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惧道：“那血喷得比城隍庙的香炉还高。”
陈垣听的直皱眉头，暗自嘀咕道：“怎么和玩儿游戏似的，进个房间还得解锁……”
小姜大人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掏出一张上好的宣纸，将‘游戏’二字记录在案，不过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把‘卧槽’‘挂了’两词也记录在案。
陈垣没有发觉身后小姜大人异动。
倒是胖师爷连连拍案叫绝：“妙！妙！妙！县尊大人此番比喻，甚是贴切，如今那几处厢房可不就跟上了锁似的，得有人解锁才成，这不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等到了二位大人……”
“那是自然……”
陈垣忽然一本正色的瞪了师爷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说正事，县城里如今倒是怎么个情况。”
总算忍住没有发飙。
庞师爷霎时只觉得如蒙大赦，急忙掰着手指细数：
“咸鱼县拢共三百五十三口人，共有两大豪族。其中，城东刘家三十七口，青壮占大半，当家的是刘三。”
说着，胖师爷下意识摸了摸屁股，“那厮不是个好惹的，时常鼓动灾民闹事，大人应当和此人打好关系才是。”
陈垣白了他一眼道：“你在教我做事?”
“下官不敢。”胖师爷咽了口唾沫，连忙岔开话题：“其次便是城西李家，李家共四十二口，主事的是李砚斋老先生，是道兴八年的举人。虽说李家人多，但多数是老幼妇孺，自从这浓雾起了之后，便少有看到李家人在外走动。”
“而我县衙内的另一个巡捕就是去李家借粮食去了。”
陈垣问道：“那李砚斋为人处事如何？”
“乐善好施，深受咸鱼县百姓爱戴，说起来便是这个……”胖师爷伸了个大拇哥。
好人啊？
这世道还能有好人？
陈垣疑惑开口：“县衙如今一点粮食都没了？”
胖师爷苦笑道：“半点都没了。”
陈垣深吸了一口气，如今他新官上任，虽说不打算理会外面的那些饥民，但他总归还是要活下去的，而要活下去，日食住行，其中一样都不能缺。
其中最为关键的则是粮食。
别的不说，就府库里那够全县吃两年半的粮食，他说什么也得拿到手。
思虑半晌。
胖师爷似乎是看透了陈垣的心思道：“县尊大人要去看看吗?”
“不妥。”久未说话的孙英雄忽然提醒道：“天色渐晚，邪祟已生。大人如若想要府库，不妨明天再去。”
陈垣没说话，只是扭头看向一边的小姜大人。
说到底小姜大人虽然是半吊子，但毕竟是研究邪祟的，能不能去，还是得她老人家做主才成。
小姜大人自信道：“能去，信我！”
很好，很有智慧。
陈垣微微点头道：“收拾下大堂，今夜就在这休息了。”
见状如此，孙英雄和胖师爷皆是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是个二愣子。
但姜宁却有些意见，但碍于自己八品碑林学士的修养，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瞪了陈垣一眼。
毕竟陈垣才是这县城里的主事。
收拾大堂不过十几分钟便收拾完了，说是收拾，其实也不过是把椅子摆的整齐了些。
毕竟这地方实在是太空荡了。
眼下无事可做，孙英雄便有些闲不住了，“县尊大人现在这歇息这，夜间风大，容卑下去搬些柴火过来。”
陈垣看孙英雄那股子勇猛的气质，便觉得这人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大半夜的自己去搬柴火？
这不是找死吗？
深知这种桥段俗套。
陈垣当即就否了，“不行。”
见此情形，孙英雄也没反驳，只是找了个犄角旮旯靠上便开始休息。
等到半夜的时候，陈垣就有些后悔了。
现如今是大禹乾正三年七月初三。
也就是初夏。
或许是因为这浓雾的原因，天气格外的冷，一阵风吹过，就跟那剔骨刀似的，深入骨髓的冷。
陈垣裹紧了官服，寒意依旧如附骨之疽般渗入骨髓。
大堂内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出几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
胖师爷庞卧龙早已蜷缩在角落里打起了呼噜。
姜宁则抱着那本《契文通解》靠在椅子上，眉头微蹙，似乎还在研究着什么。
陈垣的目光扫过堂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孙英雄呢？”
姜宁抬起头，环顾四周道：“不知道。”
陈垣心中一紧，立刻站起身，提起白纸灯笼，青铜灯盏内的火苗依旧幽蓝，灯罩内侧的血字却不再游动，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快步走到孙英雄之前靠着的角落，地上只留下一滩水渍，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孙英雄！”陈垣低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姜宁也走了过来，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滩水渍：“这水……不对劲。”
陈垣心头一沉，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赤脚踩在青砖上，湿漉漉的，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