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过是“父爱”两字

朱标在得到吴兴邦的确切答复后,心中甚是欣慰。

随后,他又对吴兴邦说道:“前些日子你来找孤时说的那些话,孤已一字不漏地禀报给了陛下。”

此言一出,吴伯宗与吴兴邦父子二人心头皆是一震,神色微变。

老朱那反复无常的心思,谁知道他听了后会产生什么想法?

吴伯宗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流放的思想准备……

好在,朱标带来的是好消息。

“陛下对你的观察力表示了赞赏,不过他还想再考考你。”朱标说道。

“不知陛下欲考校草民何事?”吴兴邦闻言,心中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但至少不用害怕了。

朱标没有回避吴伯宗,径直对他父子二人说起,

“我问陛下,为何非要除掉临川侯不可?”

吴伯宗一听,惊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失声问道:“陛下要杀临川侯???”

朱标轻轻点头,确认了这句话。

吴伯宗虽然满脸的惊讶和不解,但也并没有再追问打断朱标说话,默默的又坐了回去。

朱标接着说道:“孤当时回答的是:临川候与胡惟庸暗中勾结、结党营私。

陛下除掉他,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同时又能借此打压外戚的权势。”

吴伯宗闻言,不禁点头称是,显然对太子的这一理解和回答颇为赞同。

却不料朱标却话锋一转:“但陛下却说,那只是原因之一,他还有更深用意,让我继续剖析。

可接连说出了数种可能,却皆被陛下否定。

最后,陛下说‘吴兴邦那小子不是挺有洞察力吗?要不你去考考他?’

故而,孤今日前来,不仅是探望吴老,更是奉陛下之命,对兴邦进行考量。”

“老朱要考我?”吴兴邦有点麻。

吴伯宗虽然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老朱虐我千百遍,我待老朱如初恋……

这是华夏大多数封建王朝的臣子,对待君王的态度。

有些迂腐,但也确实令人钦佩。

朱标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笑着对吴兴邦说道:“不用慌张,也不必着急,你可细细思量。”

吴兴邦沉吟片刻,在心中组织好了语言,这才开口对朱标说道:

“淮西那帮文武老臣,跟着陛下白手起家,打下了大明偌大的江山。

到胡惟庸为宰相的时候,甚至连官员任免、赋税钱粮等,皆被他们所掌控。

他们的势力在朝堂上,已经可以只手遮天,着实有点儿太大了些。

但您要说这里面没有陛下的故意放纵,草民是不信的。”

顿了顿,吴兴邦又继续说道:

“朝堂之上,除了淮西党,还有浙东党,以及以我父亲为典型的中立派。

皇权之要,在于平衡各方势力。

平衡,又以三角关系最为稳固,奈何中立派实力太过弱小,当不起这份重任。

所以陛下亲自下场创建锦衣卫,打压淮西党,再与浙东党形成初步的三角平衡关系。”

党争!一个让大明,尤其是明末时期,挥之不去的梦魇!

吴兴邦一番话,说的一旁的吴伯宗满脸讶异。

他忍不住上下反复打量了好几次吴兴邦,似乎眼前这儿子变得有些太过陌生了一些。

朱标把吴伯宗的神色、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心中明了,吴伯宗恐怕连自己都不清楚他儿子有如此的见识。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朱标之前对朱元璋讲过的,

所以朱标并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听着吴兴邦后续还有什么想法。

但至少到这儿,朱标对吴兴邦的眼界、见识,又有了新的认知,所以他评了两个字:“不错。”

吴兴邦拱手致谢后,继续说道:“草民觉得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陛下做的这一切,实则是为了殿下您考虑啊!”

“为了孤?”朱标手端茶水,不禁微微一顿。

吴兴邦点点头,继续说道:

“陛下做的这些,无非就是为太子您继承大位而清除障碍。

无论是以胡惟庸、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党,

还是以刘基为首的浙东党,

即便是我爹这种没什么势力的中立派,

陛下全都得轮流敲打一遍。”

“浙东党好对付。

因为自刘基死后,杨宪接任能力不足,仅半年后就被陛下处决。

如此一来,浙东党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实力遭到极大削弱。”

“朝堂之上,淮西党便一支独大,也就成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但碍于他们都是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白手起家的老兄弟,陛下也不好贸然下手。

于是陛下只能默默隐忍,纵容他们的势力一步步做大。

待其权力达到巅峰、权势滔天之时,便是其覆灭之日。

时机成熟,

陛下便开始进行大规模清洗,趁机削弱淮西党,使其与已经势弱的浙东党、中立派形成平衡。

最后,再以锦衣卫代表皇权来,进行各方监督,确保平衡不被打破!”

“陛下做的这一切,

不过是想把一切不稳定的因素,都在自己在位的时候全部解决掉,然后再把一个崭新的,更加容易驾驭的大明,交到太子您的手上。

陛下的心思,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个字——父爱!”

朱标端茶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吴兴邦的一席话,让他终于明白了朱元璋内心最真实、最朴素的想法,

这一切,只是因为父亲对儿子的爱啊!

“父皇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孤……”

换成前朝那些皇帝,吴兴邦这段话恐怕不能令朱标信服。

但换成朱元璋,朱标知道,吴兴邦说的就是事实!

一旁的吴伯宗,此刻也陷入了沉思。

吴兴邦的一番话,振聋发聩,也让他恍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东西。

“我儿的洞察力竟然恐怖如斯?!

那他以往流连秦淮河畔,醉心勾栏之地,是否就是因为看得太透彻,故而有些心灰意冷了呢?

原来是我一直错怪了邦儿!

我甚至还不如邦儿活得透彻啊!”

吴兴邦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已经脑补了这么多东西。

他观察了一阵朱标的脸色变化后,又补充了一句:

“陛下行事酷烈,是害怕殿下无法驾驭那些老臣,故欲以雷霆手段来震慑人心。

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雷霆由陛下施展,恶名他来担了。

雨露便可由殿下来撒播,笼络人心,建立起忠于自己的班底。

如此,便可以最快的时间掌控好全新的大明朝堂。”

“啪啦!”

朱标手中的茶碗坠地,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吴伯宗和朱标都是慈父,也很容易从这方面与朱元璋共情。

不管是杀人铺路也好,给银子去秦淮河也罢,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啊!

此刻的吴伯宗,也忍不住偷偷的擦起了眼泪。

朱标现在脑子和心里有些乱。

他脑子里全是朱元璋那慈祥的笑容,

心里则有股冲动,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朱元璋的大腿,叫一声:“爹!”

但面前还有两个人,朱标不宜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情绪,

站起身,

拍了拍吴兴邦的肩膀,说道:

“莫要寒心,陛下与孤,定会为尔等有识之士,创造出一片可以施展才能与抱负的天地!”

显然,朱标也把吴兴邦(一世)误会成了“因为寒心而干脆放纵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