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晓

辰时初刻(07:00)

催产室的恒温系统发出蜂鸣,林秀云在镇痛泵失效后的第一波宫缩中惊醒。张建国正用棉签蘸苗药油涂抹她皲裂的唇纹,发现妻子瞳孔里浮着层灰翳。胎监仪显示宫缩强度突破80蒙单位,波形图如锯齿割裂纸带。“宫颈开六指。“助产士核查时的橡胶手套反光刺眼,“最后冲刺。“

林秀云突然抓住丈夫手腕,指甲陷进他佩戴的苗银传感器:“阿妈给的...长命锁...“张建国摸向衬衫内袋,银锁边缘的虎头纹早被他体温焐得发烫。窗外木棉絮扑在防菌帘上,像无数求救的手印。

辰时三刻(07:45)

主任医师带来坏消息时,张建国正用保温杯接第三趟热水。胎心监护突然打印出长达两分钟的平坦直线,林秀云的呻吟变得断续如坏磁带。“枕后位难产,“医师翻动产程记录本,“现在转剖宫产风险更高。“张建国盯着“胎儿窘迫“的红章,想起昨夜制作的安魂曲音频还留在手机里。

“用力!看见头发了!“助产士的呼喊裹着血腥气。林秀云在宫缩巅峰发出非人嘶吼,监测仪导联线被她扯成乱麻。张建国突然解开衬衫露出后背刺青,将妻子手指按在蓝靛色的虎目上:“抓这里...像撕苗锦那样撕...“

巳时正(09:00)

产床栏杆上的蜡染绑带断成两截。林秀云瞳孔开始涣散,胎发在出口处随血水漂浮如黑色水母。张建国第叁次举起剖宫产同意书时,钢笔尖戳破纸张扎进掌心。“产妇力竭,准备侧切。“医师的剪刀寒张开光,不锈钢碰撞声惊动窗外窥探的暗绿绣眼鸟。

林秀云在剧痛中产生幻觉:胎儿化作黔金丝猴蜷在雷公山洞穴,而她正用广绣丝线缝补破裂的胎盘。现实里助产士的手套已染成嫣红,产钳咬合胎头的金属摩擦声让她想起电子厂冲压机床的轰鸣。

巳时六刻(09:30)

婴儿脱离产道的瞬间,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林秀云像被抽空的气球瘫软下去,羊水混着血污在地面漫成珠江支流。新生儿浑身青紫无声无息,护士拍打足底的脆响在产房荡出回音。张建国盯着那具小小的躯体,苗银长命锁在他掌心刻出深红凹痕。

“Apgar评分3分!“复苏台亮起刺目白光。林秀云在朦胧中听见丈夫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像受伤的野兽被困在铁笼。主任医师的听诊器滑过婴儿胸腹:“肠鸣音消失,准备气管插管!“

午时初(11:30)

急救车笛声刺破医院走廊的死寂时,婴儿终于发出微弱如猫崽的啼哭。林秀云侧头望着保温箱里那团青紫色肉体,发现孩子脚踝的苗银铃铛竟在震颤——是张建国连夜熔铸的微型传感器在发送生命信号。助产士缝合侧切伤口的羊肠线拉扯着她破碎的躯体,每针都像在缝合雷公山的断崖。

“气胸!皮下气肿!“新生儿科医生的惊呼炸开。保温箱瞬间被白大褂围成孤岛,穿刺针管在透明箱壁投下蛛网阴影。张建国用苗药油涂抹妻子冰凉的手指,却发现自己的眼泪正坠落在她干涸的唇纹里。

午时三刻(11:45)

林秀云在意识涣散前看见奇幻景象:急救医护的蓝口罩化作蜡染纹样,穿刺针变成银匠的錾子,保温箱折射的光斑重组为侗族鼓楼图腾。现实里正丈夫用染血的衬衫袖口擦拭保温箱指纹,他的苗银传感器贴在箱体表面,1136赫兹的声波与呼吸机频率形成共振。

“肠穿孔必须立即处理!“两支医疗队在产房展开博弈。妇幼医院的急救专家带来微型手术舱,无影灯将婴儿影子投射在天花板,那团黑影如濒死的蝴蝶挣扎颤动。张建国突然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手术舱的恒温装置,后颈刺青渗出的血珠在玻璃上拖出蓝色尾迹。

午时六刻(12:00)

转院前的最后时刻,婴儿忽然睁开浑浊的双眼。林秀云在镇痛剂余威中抬起手指,隔着虚空抚摸那团模糊的光影。张建国将苗银长命锁塞进急救员手中,锁芯里藏着的芯片正发送胎儿期录制的心跳音频。

急救车门关闭的刹那,暗绿绣眼鸟群从医院顶楼惊飞。张建国追赶救护车时,苗银传感器突然迸发尖锐蜂鸣——那是他设定的生命阈值警报。后视镜里,妻子正被推向观察室,婆婆的银镯与医院推车金属杆相撞,溅起细小的星火。

未时正(13:00)

妇幼医院的玻璃幕墙折射正午烈阳。张蜷建国缩在急救室外的苗绣坐垫上,发现长命锁表面的“平安“符咒已被医疗胶带覆盖。保温箱经过他面前时,瞥见婴儿胸腹插着的七条导管,像清水江支流在瓷器上裂开的纹路。

林秀云在混沌中听见婆婆用侗语念诵《护崽经》,产床栏杆的震动频率与远方急救车的颠簸产生共鸣。她忽然看清天花板的霉斑组成婴儿侧脸轮廓,而自己缝合的伤口正渗出蓝靛色药液——是张建国偷换的苗药止血散在发生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