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援手

云浅月拎着咕嘟冒绿泡的陶罐转圈时，李老大夫的胡子正跟着药柜震颤。

老掌柜佝偻着背往《千金方》后躲，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橘猫。

“李老您躲什么呀？“云浅月故意用银针敲打陶罐，金属碰撞声惊得药童打翻捣药臼，“上个月您说采药摔断腿，结果我在后山瞧见您举着网兜追翠鸟——哎，那套五禽戏练得可比华佗传人还标准。“

廊下看热闹的王捕快突然被陶罐绿光晃了眼，皂靴尖沾的药汁正滋滋腐蚀青砖。

张屠夫腰带里掉落的铜钥匙在陶罐底闪着幽光，云浅月用镊子夹起来对着日头细看，钥匙齿纹间卡着半片蔫巴巴的桃花。

“深秋哪来的桃花？“她故意把钥匙往李老面前晃，“您家五倍子该不会和桃花汛一起进的货？“

二楼传来瓷器碎裂声，松墨香突然浓得呛人。

云浅月余光瞥见雕花窗棂缝隙间掠过半截雪青衣袖，正待细看，医馆大门突然被踹得咣当作响。

张屠夫带着六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堵在门口，手里杀猪刀映着陶罐绿光，活像群地狱里爬出来的萤火虫。

“妖女！“张屠夫刀尖指着还在冒泡的陶罐，“用毒汤害人，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云浅月突然把陶罐往柜台重重一放，绿汤溅在张屠夫鞋面上烧出个窟窿。

她双手结印摆出跳大神姿势，掐着嗓子学志怪话本里的老妖婆：“既然被识破，本座便不装了！“说着抄起药杵敲响铜药秤，“再敢上前半步，我就给青石镇下一整年桃花雨——专往秃头顶上飘那种！“

药童手里的艾草团子掉进炭盆，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

围观百姓齐刷刷后退，有个挎菜篮的大娘当场掏出手帕包住发髻。

张屠夫举刀的手僵在半空，身后混混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望向街对面新开的猪肉铺——那里屋檐下不知何时挂了串辟邪的桃木剑。

“要桃符吗？“云浅月变戏法似的摸出把雄黄粉，“买二送一，附赠驱邪口诀。“她突然指着张屠夫身后惊叫：“哎呀你背后趴着个吊死鬼！“吓得混混们撞成一团，有个胆小的直接把手里的棍棒扔上了房梁。

“诸位。“清冽男声混着冰片香飘进来时，傅清和正用折扇拨开乱飞的雄黄粉。

月白长衫下摆绣着银线流云纹，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发出碎玉声，“在下昨夜观星，见奎宿犯疾厄宫——“他“唰“地展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含笑的凤眼，“张兄印堂发黑，怕是冲撞了司药仙子。“

云浅月差点笑出声。

这男人分明在胡诌，偏生说得像真在钦天监当过差。

她配合地甩出银针，针尖堪堪擦过张屠夫耳垂钉在门框上，针尾缀着的红穗子还在簌簌颤动。

“听见没？

司药仙子发怒了！“王捕快突然拔出佩刀，“再闹事全抓去衙门试新刑具，听说典狱官最近在研究怎么让痒痒粉和辣椒水同时生效。“

人群作鸟兽散时，云浅月瞥见傅清和袖口沾着星点陶罐绿渍。

她假装整理药材凑近嗅了嗅，对方身上松墨香里果然混着微苦的乌头味。

正要开口，忽见李老大夫哆哆嗦嗦递来包雄黄：“云、云姑娘，后山蛇虫多...“

“老爷子，“云浅月突然按住老人颤抖的手，指尖触到他虎口陈年刀疤，“您这采药伤疤长得真别致，倒像被雁翎刀砍的。“感觉到对方瞬间僵直，她笑眯眯转去拨弄称药的小铜雀，“说起来，今早那位猎户大哥的箭伤里...哎？

傅公子怎么还站着？“

雕花窗棂再次轻响，几片新鲜桃花瓣随风落在药案上。

傅清和用折扇接住一片，琉璃似的瞳仁映着少女狡黠的笑靥：“在下对姑娘的'妖术'颇为神往，不知能否讨教这翡翠奶茶的熬制秘方？“

暮色漫进医馆时，云浅月正对着烛火端详染毒银针。

针尖蓝光里浮着细碎金芒，分明是皇宫御用的赤金粉。

白日收起的染血帕子在火光下显出蹊跷，那抹嫣红根本不是桃花，而是用西域胭脂染就的绢纱。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她飞快吹灭烛火。

月光将窥视者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那人发间插着的金步摇随动作摇晃，在墙面投下振翅凤凰的剪影。

云浅月捏着染毒银针在月光下转了个圈，针尖蓝芒忽明忽暗，活像只中了毒的萤火虫。

窗外的凤凰剪影突然歪了歪，几片青瓦“哗啦“滚下屋檐，看来这位偷窥客的轻功比村口翻墙偷柿子的猞猁还笨拙。

“赤金粉配西域胭脂？“她对着月光抖开染血帕子，绢纱上歪歪扭扭绣着半朵牡丹，针脚比醉汉走山路还跌宕，“这届反派也太敷衍了，作案道具好歹凑个三件套啊。“

后半夜的秋风卷着药香钻进窗缝，云浅月蹲在药柜前翻找乌头时，突然摸到个油纸包。

拆开竟是晒干的桃花瓣，夹层用朱砂画着歪扭符咒，活像被螃蟹爬过的驱邪符。

李老大夫鼾声适时从隔壁传来，震得药杵在铜臼里跳踢踏舞。

“老爷子装睡打呼都带着五禽戏的节奏，真是难为您了。“她摸黑翻进后堂，药碾子底下压着本《母猪产后护理》，书页间却夹着半张边境布防图。

正要细看，屋顶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这次的声音比绣娘穿针还轻巧。

晨雾未散时，云浅月已经蹲在镇东头老槐树下扒拉蚂蚁洞。

昨夜顺着布防图摸到此处，却见树皮上刻着新鲜剑痕，旁边还粘着块糖瓜渣——这届密探接头居然用零食做暗号？

“云姑娘在找金环蛇蜕？“傅清和的声音混着栗子香飘来时，他正用折扇尖戳树洞里瑟瑟发抖的田鼠，“城西王寡妇说见你刨了十八个老鼠洞，里正差点把你写进《青石镇志·奇人异事篇》。“

云浅月甩出银针钉住他翻飞的袖角，针尾红穗缠着根金灿灿的猴毛：“傅公子对禽兽之事倒是精通，昨夜蹲房顶喂蚊子可还尽兴？“她突然凑近嗅了嗅，“您这熏香里添了龙脑香，是怕追踪犬闻不到味儿？“

傅清和“唰“地展开折扇，露出新画的《百鬼夜行图》，其中抱药罐的女鬼头顶还歪歪扭扭题着“司药仙子驾到“：“在下对云姑娘的驱邪仪式颇为神往，特来求购三斤雄黄粉，要能腐蚀官靴的那种。“

日头攀上屋檐时，两人蹲在药圃里研究被毒死的蚯蚓。

傅清和用玉簪拨开土块，露出底下半块鎏金腰牌，云浅月眼疾手快抓起来，发现背面沾着糖霜和胭脂印。

“这是醉仙楼特供的杏仁酥渣。“傅清和突然用扇骨敲她手腕，腰牌“当啷“掉进捣药罐，“听说昨日有队西域商旅在醉仙楼斗殴，打翻的胭脂盒染红了掌柜的假发。“

云浅月盯着罐底突然沸腾的紫色药汁，突然揪住傅清和的云纹腰带：“劳驾，借您玉佩一用。“没等他反应，拽下羊脂玉扔进药罐。

液体瞬间凝固成胶状，表面浮着细密金纹，赫然是缩小版的边关地形图。

“傅公子真是移动的藏宝图。“她嚼着傅清和赔罪的桂花糖，看他在药柜角落扒拉出半株九死还魂草，“接下来该不会告诉我，最后一味药引长在知府大人的脑门上？“

暮色染红窗纸时，云浅月对着缺角的药方皱眉。

九死还魂草在烛火下渗出猩红汁液，突然将宣纸蚀出个狐狸形状的洞。

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她推开窗，只见晾晒的紫苏叶上整整齐齐码着七颗松子糖，摆成北斗七星的模样。

药童的惊呼从后院炸响时，云浅月正捏着变黑的银针发愣。

晾药架不知被谁推倒，她的百草囊不翼而飞，原地留着滩粘稠糖浆，里面泡着半截金步摇的凤凰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