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雪与机械鸟
心电监护仪的绿色波浪线在第八次达到峰值时，我听见了雪落的声音。
我叫苏眠，这是被困在301病房的第七十四天，渐冻症已经吞噬了我的右腿知觉。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icu病房的恒温系统让空气始终维持在23℃，但我的牙齿却止不住打颤——神经退化的前兆像蚂蚁群沿着脊椎爬行。
“苏小姐，该换体位了。“
护工掀开被子的瞬间，冷空气钻进骨髓缝里。我的身体像被钉在石膏板上的标本，任由她们摆弄成侧卧姿势。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床头柜上的电子钟，13:47分的红光刺得角膜生疼。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混着轮子碾过地板的动静，林深推着治疗车进来时，带进一阵裹着消毒水味的穿堂风。他今天没穿白大褂，烟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左手无名指缠着创可贴，右手拎着个蒙着水雾的玻璃罐。
“猜猜今天的惊喜是什么？“他说话时喉结滚动得很慢，像是吞咽着某种隐痛。玻璃罐被放在我视线水平的位置，浑浊液体里泡着一团蜷缩的粉白色物体，“是水母胚胎，我托海洋馆的朋友...“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我感觉到气管在痉挛，喉间涌上铁锈味的液体。林深立刻俯身拍打我的后背，他的手掌温度比常人低许多，薄荷糖的气味从领口溢出来，混着我咳出的血沫，在鼻腔里凝成冰锥。
等呼吸平复后，我发现他的袖口沾着星点褐色痕迹。那颜色不像碘伏，倒像是干涸的血渍。正要细看时，他忽然抬起右手调整输液架，腕间老式欧米茄表面闪过一道冷光。
“等开春带你去顶楼露台。“他用酒精棉擦拭我手背的留置针，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住院部后面有片樱花林，第七棵树下...“话音突然卡在喉间，变成一串闷咳。他迅速别过脸，指节抵住嘴唇的样子像是要把咳嗽声咽回去。
我数着他腕表秒针转过十二圈后，那阵咳嗽才平息。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随着胸腔震动露出锁骨下方青紫色的瘀斑。那形状我很熟悉——上周护士给我抽动脉血时，手臂上也出现过同样的痕迹。
“林医生最近瘦得厉害。“护工推着护理车出去时，我听见她们在走廊嘀咕，“昨天在处置室晕倒了，说是低血糖...“
机械鸟就在这时发出啼鸣。林深从白大褂口袋掏出那个黄铜装置，发条转动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落雪声。这只机械云雀是他两周前带来的，说是用报废的内窥镜零件改造的。当鸟喙第三次啄击铜管时，我忽然发现他右手手背的血管异常凸起，像是长期输液留下的后遗症。
“想听《樱花谣》还是《雪绒花》？“他蹲下来与我平视，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他眼白上的血丝。我张了张嘴，尚未发出的气音被呼吸面罩蒙成白雾。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起身去调氧气阀，后腰撞上治疗车发出巨响。
各种药瓶相互碰撞的叮当声里，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也在打营养针？“
整个病房陷入诡异的寂静。林深背对着我整理器械，治疗车不锈钢台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窗外传来除雪车的轰鸣，遥远的像是隔着深海传来。当他终于转身时，嘴角挂着熟悉的微笑，可瞳孔却像结冰的湖面。
“医生都会给自己打维生素。“他把机械鸟放在我枕边，金属羽毛擦过耳廓的温度冷得反常，“倒是你，今天肺功能检测数据...“
话音未落，护士站的紧急呼叫铃突然炸响。林深的白大褂衣摆扫过床尾，带翻了插着枯银杏的花瓶。我盯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发现他右腿迈步时不自然地发僵——那是坐骨神经受压的典型症状。
暮色浸透病房时，我摸到了林深遗落的钢笔。笔帽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数字：2023.02.17。这个日期比我的入院时间早了整整五个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