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滴到寅时三刻,剑庐的地火突然暗了下去。
陆昭握着麂皮的手停在半空,青玉案上残缺的古剑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那柄号称玄铁山庄镇族之宝的「时晷剑」正在发烫,剑身蚀刻的二十八宿星图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
“少庄主!地火...地火要灭了!“
学徒阿七的惊叫穿透雨幕,剑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陆昭却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熔炉中尚未淬火的剑胚正在发生诡异变化——原本通红的铁胎突然褪去炽热,在冷却的炉膛里显露出霜雪般的冷光。
“铮!“
一声清越剑鸣刺破耳膜,陆昭右手虎口突然传来剧痛。低头看去,青铜剑柄上的饕餮纹正渗出血珠,那些暗红色的锈迹竟像蛛网般沿着他的手臂蔓延。雨声在这一刻变得粘稠,檐角坠落的雨珠凝固成剔透的水晶帘。
十息。
他清晰记得这个时间刻度,就像有人在他颅骨内侧刻下沙漏。当第一颗雨珠坠地碎裂时,剑庐的承重梁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第三息,西墙的星象图开始燃烧;第七息,淬火池沸腾的寒泉将吞没三个学徒;第十息,那柄悬浮在空中的断剑会贯穿他的胸膛。
“少庄主快躲开!“
阿七的呼喊从极远处传来,陆昭看到少年扑过来的身影被定格在诡异的慢动作中。他下意识举起时晷剑格挡,剑锋触碰到空气的瞬间,整座剑庐突然被拖入琥珀色的时空。
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父亲陆擎苍在祠堂擦拭先祖牌位、三叔陆明渊在密室调配朱砂、妹妹陆璃躲在马厩喂食她的机关雀...这些本该发生在不同时空的场景此刻如万花筒般旋转,直到某个燃烧的身影破开所有幻象。
赤足踏碎琉璃雨,少女从地火余烬中走来。她垂落的发梢跃动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眉心赤纹比熔炉深处的火精还要灼目。当她的指尖触及时晷剑的瞬间,陆昭看到了最恐怖的画面——
三百年前的同一个月夜,另一个自己正握着完整的时晷剑,刺入少女的心脏。
“咚!“
铜漏终于完成这次坠落,时空恢复流动的刹那,陆昭猛地翻滚到淬火池边缘。先前站立的位置已被断剑轰出丈许深坑,飞溅的玄铁碎片在空中组成诡异的星图。
“昭儿!“
陆擎苍的怒吼裹挟着剑气劈开烟尘,这位玄铁山庄之主在看到时晷剑的瞬间骤然色变。陆昭还没来得及解释,脸上已挨了重重一记耳光,血腥味在齿间弥漫。
“谁准你碰时晷剑?“陆擎苍的须发在灵力激荡下根根竖起,腰间佩剑“苍玄“发出威胁的嗡鸣,“去宗祠跪着,没我的命令...“
话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到了陆昭裸露的手臂——那些冰裂纹路正在吸收剑庐残余的火精,暗红纹路逐渐转为熔金之色。学徒们惊恐地后退,连闻讯赶来的长老们都倒吸冷气。
“时痕烙...“大长老手中的龙骨杖重重顿地,“天要亡我玄铁陆氏!“
陆昭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低头,发现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被灼穿,心口位置浮现出与少女眉心相同的赤纹。时晷剑突然发出欢快的鸣颤,剑柄上的饕餮纹张开巨口,将漫天雨幕吞入虚无。
“抓住这个怪物!“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十八道缚灵索同时袭来。陆昭本能地挥剑格挡,剑锋划过之处,锁链竟如经历百年风霜般锈蚀断裂。他撞开侧窗跃入暴雨,身后传来陆擎苍痛苦的嘶吼:“杀了他!立刻杀了他!“
密集的箭矢穿透雨帘,却在触及他周身三尺时诡异地悬停。陆昭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冰晶,那些飞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青苔。当他赤脚踏上后山祭坛时,整座玄铁山庄的灯火正在逐盏熄灭。
“你要逃去哪里?“
清冷的女声在识海炸响,陆昭踉跄着跪倒在祭坛中央。时晷剑插入地面的瞬间,七十二盏长明灯同时燃起幽蓝火焰,照亮祭坛底部森白的骸骨堆。赤足少女的身影从火焰中浮现,她指尖缠绕着陆昭看不见的丝线。
“记住,是你唤醒了我。“少女的赤瞳映出陆昭胸前的烙印,“从此刻起,你的每次呼吸都在编织新的因果。“
山脚下传来追兵的火把光亮,陆昭握紧滚烫的剑柄:“你到底是谁?“
少女的笑声裹挟着火星四溅:“当你能完整说出我的名字时...“她突然伸手按在陆昭心口,“就会发现最可怕的真相。“
剧痛袭来的瞬间,陆昭看到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追兵们的呼喝声近在咫尺,少女却化作万千火蝶消散在雨中。最后一刻,他看清祭坛地面的古老铭文——那分明是用星陨铁熔铸的时空阵图。
“少庄主入魔了!快启动封山大阵!“
三叔陆明渊的尖叫刺破雨夜,陆昭在时空扭曲的眩晕中坠入黑暗。失去意识前,他听见时晷剑发出的悲鸣,以及某个穿越三百年光阴的叹息:
“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