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西街的晨雾裹着未散尽的炮制药材气息,李昭阳在百草堂门楣挂上青布招子时,瞥见三丈外槐树枝头倒吊的尸首正在滴落靛蓝色血珠。这是他隐居此地的第七个寒暑,檐角铜铃第七次被塞外吹来的风沙卡住声响——本该在卯时三刻准时响起的铃声迟了半柱香,这异常让药囊里暗藏的七星海棠瞬间绷紧丝线。
“小郎君这当归放得狠了。“倚在门框边的红衣女子屈指轻弹粗陶药碾,丹蔻染就的指尖在晨光里泛着孔雀胆特有的幽蓝。她发间斜插的鎏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第三枚铃舌震落的瞬间,李昭阳嗅到混在佩兰香气里的腐尸味——这是苗疆“赶尸匠“半月不沐浴才会浸透肌理的腥臭。
药柜最底层的暗格突然发出蜂鸣。李昭阳握紧正在称量的戥子,黄铜秤盘上跳跃的晨光映出女子耳后新月状疤痕——三年前在剑南道遭遇狼群袭击时,他曾用同样的手法在某个突厥商队幸存者身上留下标记。当女子第二根手指抚上《千金方》封皮时,怀中的天罡棋谱突然发烫,羊皮卷边缘浮现的卦象分明指向“毕月乌犯井木犴“的凶局。
“客官若是问诊,还请解了腰间缠魂丝。“李昭阳忽然将药杵重重砸向捣臼,飞溅的朱砂在女子石榴裙摆灼出七点星痕。这手法暗含药王谷“七星截脉“的精髓,本该封住对方七处大穴,却见女子袖中抖落的银针正刺在昨日晾晒的紫苏叶上——那些叶片背面用密写药水绘制的城主府布防图,此刻被钉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门外骤起的马蹄声撞碎了这场试探。女子旋身时裙裾翻涌如血浪,藏在第三层衬里的傀儡丝早已缠住药柜机关枢纽。李昭阳瞳孔骤缩——生死瞳预见的三日死期竟在此刻提前发作,女子周身腾起的灰雾凝成袁天罡青铜面具的瞬间,他袖中暗扣的九枚银针已循九宫方位封死所有退路。
“慕容雪。“女子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弹向虚空,迸发的毒雾里浮出九幽教圣女的赤蛇烙印,“李公子不妨猜猜,你今晨救治的那个咯血妇人,此刻心脏可还在胸腔?“她说话时腰间错银熏球滚落地面,球体内置的机簧正将某种西域香料混入晨雾——这正是解除渝州城百姓所中“幽冥引“剧毒的最后药引。
药炉突然爆出的火星在二人之间划出焦痕。李昭阳后撤时故意碰翻晾晒的曼陀罗花粉,这些混杂着雷公藤汁液的粉末与慕容雪衣襟沾染的龙涎香相遇,生成的无色烟雾让梁上潜伏的三具尸傀轰然坠地。他趁机抽出药柜暗层的淬毒柳叶刀,刀锋却停在女子咽喉前半寸——那截雪白脖颈上浮现的淡金脉络,分明是幼时为他试药留下的“神农血“反噬痕迹。
辰时的更鼓在此时敲响第七声异调。慕容雪忽然撕开袖口,小臂内侧的傀儡线正随着鼓点节奏蠕动成西域文字——这是漠北狼骑用来传递密报的“血书虺纹“。李昭阳的生死瞳在此刻剧烈刺痛,预见画面里燃烧的城主府与眼前女子重叠,他终于读懂祖父留在龙泉剑穗上的暗语:灰雾预兆的从来不是死亡时刻,而是袁天罡三百年前便写定的命轨节点。
“午时三刻刑场见。“慕容雪将染血的帕子塞入他掌心时,潜伏在屋脊的第四具尸傀突然自爆,飞溅的骨片精准摧毁了藏着《天罡棋谱》的墙砖密室。李昭阳抹去脸颊血痕时嗅到帕上腥甜——这分明是十二峒禁地才有的血灵芝气味,而帕角绣着的残缺狼头图腾,与他贴身佩戴的突厥护身符纹理完全契合。
赶往刑场的路上,李昭阳刻意绕道城南棺材铺。掌柜第七次擦拭招魂幡时,檐下悬挂的十七盏长明灯突然熄灭——这是不良人残部约定的紧急召集信号。他在停尸房第三具棺椁底部摸到冰凉铁盒,盒内淬毒的鱼肠剑与二十年前父亲失踪案现场遗留的凶器形制相同,而裹剑的素绢上竟用隐形药水写着慕容雪的生辰八字。
刑场东侧第七棵槐树下,卖炭翁的咳嗽声带着蛊虫特有的嗡鸣。李昭阳抛出三枚特制铜钱买下全部木炭,炭筐底层藏着的漠北弯刀印证了他的猜想——这位潜伏十五年的天狼部暗桩,虎口老茧的厚度与三日前诊治的刽子手完全一致。当卖炭翁第七次抖动装炭的麻袋,袋中洒落的磷粉在青石板上拼出“亥时虫窟“的警告。
午时的日晷投射出诡异双影。李昭阳挤进观刑人群时,怀中《天罡棋谱》突然自动翻至第三十六页,羊皮卷上浮现的血色篆文与城主府失窃的《山河社稷图》残片产生共鸣。他假装跌倒触碰刽子手靴履,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浑身发冷——这具所谓“活人“的涌泉穴正在渗出尸蜡,分明是九幽教最高等的“人傀替身术“。
斩首令箭落地的刹那,三十六只血鸦组成浑天仪掠过刑场上空。李昭阳的生死瞳穿透灰雾,看见鬼头刀下的“城主“竟是三日前咯血的酒肆老板娘。慕容雪在此时现身西侧鼓楼,她手中操控的傀儡丝不是连接刑犯,而是刺入了地面——整座渝州城的地脉随着她的动作开始震颤,护城河倒灌形成的水幕中,浮现出袁天罡墓入口的青铜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