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个?”
吕善拆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抖过的手,哆哆嗦嗦地,从小姑手里接过一张折好的纸,刚想要打开,肩膀挨了一记。
“你懂点事!一身臭烘烘的,现在也是好看的吗?”
“是~是~”
一双手抖得更厉害了,直直举在身前,不知往哪里放,待吕织娘从屋里拿出块干净帕子,才将折纸层层包好,又抽了张粽叶再包,这才鼓囊囊一团塞进怀里。
好容易平复一些,他面朝隔壁院子,砰砰磕头,语无伦次着神仙,吕家,香火之类。
吕织娘在旁听着,擦了擦眼睛,一边给他整理衣裳,一边笑着轻声道:
“你回去和阿娟好好过日子,等孩子长大些再来,啊。”
吕善材怔住了,没有听懂。
“你小姑我啊,命不好,等孩子长大些再来啊。”
吕织娘笑着退回屋檐下,坐回小板凳上,满脸笑意。
吕善材想了想,看了看小姑脚底的刻刀,和刻了一半的小鸭子,又想到屋里架子上,一个个活灵活现的木雕,整整齐齐搁着,少年时他就想讨一两个回去玩儿,可小姑一直不肯。
甚至就在刚刚,他还想着再讨一次,将来孩子一定喜欢。
现在想来,小姑这几十年所刻之物,除了木碗木勺这样生活物事,就全是些小孩子的玩意。
是啊,阿妹都已经已经走了十八年了。
十八年前,就在这个院子里,他亲眼看到小姑哭成了瞎子,那天办丧,街坊邻居没一个人来,整条良庆巷门窗紧闭,可也关不住刻薄话儿,再后来十几年,除了自己,也再没有人到过这院子。
而自己当初执意离开这巷子,难道只是为了换大屋子的缘故吗?
他浑身冷下来,探手摸了摸怀里的鼓囊囊,又缓缓抽出,滚着干涸的喉头,终于尽量寻常的,吐出一句话来:
“小姑这是哪里话,我回去关铺子了啊。”
“走,你走。”吕织娘笑着摆摆手。
吕善材走出院门,看了眼隔壁,心里忽然冒出个很古怪的念头:小姑前半生命不好,是不是就为了等来这一道仙缘?
他静静走出良庆巷,捂着发烫的胸口,脚步越发快起来,先是跑回家中,仔仔细细藏好折纸,叫老婆阿娟赶紧去关铺子,然后又取出银钱,背上竹篓,跑到街市上,买了最贵的米,最贵的鸡,最贵的蛋,最贵的糖饼,最贵的酒。
而且不讲价,也不允许打折。
各个店摊老板都是老街坊,看他这架势都奇了。
“嘿嘿,今晚家里是县令要来吃饭啊!”
“吕木匠是要拜神去吗?”
“阿娟终于怀上了?”
吕木匠一巴掌呼过去,憨笑骂道:“你真当猴子尾巴!”
“哟,那肯定就是了!”
“恭喜恭喜!”
“诶呀,吕家总算熬到头了。”
“怪不得阿娟刚刚说要去关门咧,你真懂啊不懂,这时候能让她做事的?”
各种哄笑声中,吕木匠嘴角咧到了耳根,仔细清点竹篓,心想今日勉强够了,改日还要打个金身才好,这便背上竹篓,往良庆巷走去。
叩叩——
敲了三次,无人应门。
吕木匠坐在门槛上,偶有老街坊路过,一个个都老了,眼睛皱下又张开,这才认得是他,停下寒暄两句,眼珠子却不断瞟着隔壁。
如此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齐仙师的身影终于在巷口出现,哼着奇奇怪怪的曲调。
“先生,这是给您的小小心意。”
见齐双喜虽然接过,但脸色古怪,他准备好的一百句道谢都说不出了,又说好不能磕头,脸色又涨得通红。”
“好好干,别辜负了我。”齐双喜拍拍他肩膀。
“一定,一定。”吕木匠搓着手后退。
院门合上。
——你怎么一点修仙的样子没有。
阿元轻斥道。
这家伙进门就没舍得放下竹篓,等人家脚步走远后,猴子似的把东西样样取出,放在石桌上,一口一个称赞。
这都十几年没收到过礼物了。
齐双喜如此想着,话却不能怎么说,喜色切换成长长一声叹息:
——你们都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付出多少?不就看了看你身子嘛。
——不就…我天。
他在石凳坐下,拆开一包糕饼往嘴里送。
昨天阿元仙子“接管”身体后,不知和吕婶说了什么,回到屋子就怪里怪气的,说要看那张春宫玉简。
这已经够羞死人了,但既然仙子如此要求,那还能怎么办呢?
然后过分的就来了,仙子一边看,一边询问各种细节,这时候他已经差不多要崩溃了,毕竟,毕竟仙子岁数很大,相貌未知,
可声音还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啊!
虽然有些沙哑,有点像黑寡妇,
那不更崩溃了!
在不可抗力下,他的身体发生了大变化,以往,仙子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昨晚就来劲了,让他保持这种状态,好深入研究。
确实没法更深入了,仙子元神游走,通过本质,把那个想象研究了透,一个时辰之后才心满意足,说那吕木匠的事情搞定了。
是,吕木匠是搞定了。
经常一个时辰的朋友都知道,烈火焚身无甘霖是多么痛苦,当晚,他恨不得把地下水掏空才压下去。
今早功都没练,又被仙子指挥着写了张方子,送给吕婶,这才赶紧到镇外小树林,狂练一上午,练得筋疲力尽,把火彻底熄了去。
——今晚喝点鸡汤。
——哦,阿元姐姐也会吃起来了。
——不是,吕织娘说,鸡汤补身子。
——是该补补,等会跟吕婶拿块姜去,这糕饼好吃吗?
……
几乎于此同时,吕平镇另一头。
吕木匠和老婆冯玉娟沐浴更衣,又焚香磕头之后,颤颤着打开那张方子。
又是惊喜,又是为难。
喜的是,夫妻俩原本害怕仙人的方子高不可攀,但仔细看下来,大多是喝了好几年的药材,看来仙师确实是对症下药、体恤人间。
为难的是,里头有四味药特别难寻,其中三味还好,家里这些年积蓄丰厚,咬咬牙也就到城里买了,但还有一味虽然熟悉,却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风驷草」,这可如何使得?要不要让仙师换一味?”阿娟弱弱道。
“你懂什么!”吕木匠低声怒斥,对着香火磕了几个头,“仙师大恩至此,我们还要去跟他啰啰嗦嗦么?”
“可听你说,齐仙师是个好人。”
“好人也是仙!”
吕木匠气恼老婆不懂事,但清楚她也是担心自己,口气便也软了。
“我吕氏倒霉了几十年,咱们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你不见,赚得越多,别人嘴里吹捧,心里可不想着,你吕家也就这点银子了,待你两脚一蹬,银子归谁不好说,谁给你烧纸钱去?
“如今终于来了个仙师搭救,方子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姓吕的,自己都不肯出点力气?”
一番话下来,吕织娘紧紧靠在丈夫怀里,柔声道:
“我不说了,你小心些就好,你说,咱们孩子将来长大了,能不能拜齐仙师作师父?”
“哈哈,那我定要把祖坟扩建几圈,唉,只是不知道仙师还能住多久,过几天还是要去屋里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添置些的,这里过得舒服些,仙师兴许就不舍得走了。”
夫妻俩的话语渐渐热烈起来。
两个身子也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