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的时候,有两次意义影响都极重大的对外战争:一是鸦片之战,一是甲午之战。前者是帝国主义势力侵入中国的第一炮,并且加速了太平天国革命的爆发;后者完全暴露了满清政府的懦弱与无能,使人民对它根本失去信任。戊戌政变和辛亥革命诸役,可以说大部分都由此酿成。
保定府在满清时代是京畿重地。自从英法联军攻入北京以后,军事上的地位益形重要。朝鲜事变时,五营练军即接到加紧操练的命令。
这时保定府就有很多的谣言在流行着。一会儿说皇上不愿打,一会儿又说李鸿章不肯对日本开战。一般军民对于日本,更有许多懵懂愚昧的估量,简直荒谬可笑。
公元1894年七月一日,清廷终于下令正式和日本宣战,练军前后两营即奉令调开大沽口警备。命令刚到,官长尚秘而不宣,到了下午,方始集合讲话,宣布了开赴大沽口警备的命令,嘱咐大家准备一切,决定第二天早晨开拔。
命令一宣布,就像晴天霹雳一样。这些士兵们平素过惯了自在安闲的生活。不要说对国外作战,就是连乡门都还未出过,骤然间听说要向大沽口开拔,抵御日本兵,顿时骇得失神失色,十分恐慌。
整个下午,营中就同煮开了的水锅一般,七嘴八舌,嘈杂不休。有的三三两两聚在房里,指手画脚地瞎猜胡说。有的聚在空地上交头接耳,来回地走着闲谈。有的躲在墙角里唉声叹气,有的坐在板凳上撅嘴咋舌,种种奇形怪状,不一而足,好像在演着一幕滑稽剧,叫人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家庭方面,听说队伍即要开拔,都纷纷到营中探询,一探听,果然属实,回去的时候,也有拭眼泪的,也有垂头丧气的。还有些家长们走到营门口,大声地对他儿子嚷着:“小三儿!你可不能去呀!家里就剩我自个儿啦!万一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着?”
这天晚上,大家睡在铺上,好似热锅上蚂蚁一般,滚过来,翻过去,整整一夜合不上眼皮。第二天起来一看,大家的眼睛都肿得像桃子一样。
怪剧接着出演了。
这天早晨开拔,情形就如杜甫《兵车行》所描写的一样。军队走出保定府城外半里路的光景,忽然看见当地的男女老幼——同营官兵的父母兄弟妻子们——手连着手站在路旁,一直排了三四里路,哭天叫地地送行。
冯玉祥亲眼看见一个老太太,拉着她儿子的手,泪流满面,呜咽不已,死也不让她的儿子成行。这样的情形,触眼皆是。从早晨直到正午,奇哭怪号,声震云霄,只是不肯罢休。
在不明底细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是谁家大出殡,所以惊动这么些人来哭送。决想不到这是保定府五营练军开往大沽口警备,去抵御敌人,为民族争生存,为国家争光耀。
原来他们只想着大沽口就是死地,就是陷人坑,如今去了,一定不能复回的。所谓国家观念,民族意识,在他们是淡薄到等于没有的。
至于这场关系中华民族命运的中日战争,意义有多么重大,不消说更是丝毫也不懂的。这种可悲可恼的现象是怎么造成的呢?完全是专制政治和愚民政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