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三年春天,冯玉祥又奉令由平则门开回三家店驻守军械局。到这时候,才渐渐看出官长、头目,以及士兵,都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受训练,一切都已上了轨道。
他们精神都十分饱满,身体也十分结实。最值得欣慰的是官兵们都能知道爱护百姓的重要,都知道百姓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乡邻亲戚。冯玉祥的《爱百姓歌》也早就成天在他们嘴里唱着了。
冯玉祥因为常常往来三家店,同三家店车站长刘锡庭渐渐熟识。他的英文很好,做事也很负责任。冯玉祥每次坐车的时候,同他无话不谈。
从刘锡庭的谈话里,我才知道铁路上的一切规章是仿照西洋法子办理,平常不准告假,告假生病皆扣钱,十二年无过无假恪尽职守的,都赠给养老金一次,并增给年薪一次。
冯玉祥听了他的话,觉着欧美社会事业的办法,实在比中国进步多多了。中国的社会太无系统,太无秩序。比如机关中一般公务人员,有的懒散成习,随便告假;有认真做事、忠于职责的,当事者并不过问。既无扣钱之说,也无奖励的章程。同时任用人员,都看私情,贤不贤,能不能,全不去管。
这样,位置没有把握,生活没有保障,大家都是鬼混差事,而贿赂贪污也就成为风气,社会上一片乌烟瘴气。人家的社会为什么那样好,我们的社会为什么这样糟?从这小小的办法上,都看出道理来了!
一天,冯玉祥在火车上由李星阁旅长介绍,认识了一位高某。冯玉祥叩问他在哪里工作,他说在小德张,也就是西太后的御用太监家里教书。
后来冯玉祥才知道这位仁兄说起话来云天雾地,随口胡吹。说谎说惯了,开口就是瞎话连篇,到后往往他自己也对不起碴儿来。冯玉祥同他认识了两月,没有听见他说过一句实在话。
冯玉祥在平则门驻防时,有一天高某坐着马车去看他。坐下之后,冯玉祥问高某怎么来的,他说是坐马车来的,并说这马车是小德张送他的,他家里还闲着好几辆。
高先生这话显然是故意在向冯玉祥夸耀。他听了颇有点不能置信,一时引起了好奇心,决意要把对方的西洋镜拆穿一下。
冯玉祥就装做解手的样子,走出屋来,绕了个大弯,到停马车的地方。他向车夫说:“你是哪里的车子?”
车夫回答冯玉祥说:“我们是平则门内大兴马车行的。”
冯玉祥再用不着问第二句话,随即回到客厅里,就笑着向坐在上首的这位高先生问道:“你的马车很多吧?”
问的时候,冯玉祥尽力避免神色上的显露。但高先生怀着鬼胎子,脸上一阵红,立刻忸怩不安起来。他再也坐不住,局促了一会儿,就起身要走。
为解嘲起见,临走的时候,却邀冯玉祥改天到前门外大栅栏拐角上某某饭馆去吃饭。冯玉祥说我向来不叨扰人家,谢谢他的盛意,推辞了不去。
不料高先生热情得厉害,见冯玉祥说不去,就抓着他的袖口不放,再三地非要他去不可。纠缠了好一会儿,冯玉祥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对方。
到了约定的那天,冯玉祥按照他说给我的那家饭馆准时赴席。不料到了那里,那饭馆正在修理炉灶,停止营业,一打听,知道已经动工多天了。
冯玉祥明知自己又受骗了,但还不死心,仍然想着停一会儿他还能来。谁料冯玉祥怏怏地张望了半天,终于连他的影儿也没见到。冯玉祥只好苦笑回来,自己认了晦气。
一天冯玉祥又遇见了高先生,他反倒质问冯玉祥说:“那天你为什么不去呀?”
冯玉祥忍不住笑起来。想这真是活见鬼!
后来从多方探听,才知道这位高先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学匪。原先他在某某学校读书,因为品行不端给开除了,才又转了学。不久又被开除了。自此以后就到处招摇撞骗,鬼混过活。
曾有一个时期,他竟能在某银行骗到一个职位,并且同总统府某秘书长也有了来往。这使冯玉祥对于这个社会,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像这样的骗子,竟也混得开,无怪乎社会如此黑暗龌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