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窍(求追读)

在青崖寨,签下卖身契,未必是死路一条。

那些世代攀崖采药的苦哈哈,削尖脑袋想往药行周府里钻。

崖壁上讨生活的主儿,哪天不是把命拴在裤腰带?

若能进得深宅大院做个药人。

好歹月月有例钱,冬日不必裹着湿茅草发抖。

更紧要的是,懂行的药人,若识得古方配伍,保不齐能混成二掌柜。

季咸记得清楚,前年同采七叶莲的葛三瘸子,卖身后专司炮制虎狼药。

那些贵人们求的壮阳散,须用童子尿渍过的淫羊藿打底。

灶上常年备着十来个药吊子。

前世身为药房掌柜的季咸最是清楚。

作为试药人,自有门道。

炮制时飘落的碎渣,碾成粉末便是黑市上的俏货。

煎废的药渣,晒干重焙,转手能兑三成新药。

那雪蛤膏凝结时,沾在罐沿的,便抵得过采药郎的半篓草药。

从前在崖上,葛三瘸子为采一株石斛险些摔断腿。

药贩子还压价说是阴坡长的次货。

如今呢?

他能守着暖烘烘的药灶,不必寒冬腊月,饥寒交迫。

季咸将这些缓缓道来。

“阿姊心动了吗?”

季灵摇头如捣蒜。

去试药,若是死了,就见不得阿弟了。

不错,签卖身契进药商府里试药,等于把命拴在裤腰带上。

哪怕被毒虫咬得满身溃烂,都要跪着给管事磕头谢罪,讨要解药。

否则传出去,就是不懂规矩,坏了山里人的名声。

到那时,怕连草席裹尸都算体面。

但山民自有山民的骨气。

拿血亲换银钱。

前世掌柜,今生采药。

季咸都干不出这般腌臜事。

“快些吃完,夜里教你认方子,给你讲故事。”

匆匆喝完稀粥,洗过碗筷。

季咸借着火把的摇曳光亮,开始用炭条在石板写药名。

一边写,一边让阿姐季灵跟着复述。

“阿弟,我全记住了,快快快,今儿讲哪段奇闻?”

季灵往火堆添着松枝,眼底映着跃动火光。

“这故事唤‘血参王’。”

季咸垂眸,想起前世的一篇杂记。

所谓“血参王”,是说参帮在长白山地界挖到十斤重的血参王。

老参客看出参须带煞,执意要焚香祭山三日。

贪心的少东家却连夜起参,结果血参化形成红衣童子,夜半挨个拍醒参帮汉子。

凡应声者皆七窍流参须,化作血肉养料。

幸有巫医闻得山神怒气,连夜摇响镇魂铃铛,血祭三牲才平息山灵。

印象中,故事写得诡谲,原书上勾勒的参童插图更是瘆人。

此刻。

林间忽起怪风,刮得茅屋板门“吱呀”乱响。

仿佛参须般的树影,投在窗纸上。

好似随时要钻出个笑盈盈的红衣娃娃。

季灵往季咸身边靠了靠:“深山里...真有成了精的药草?”

“难说。”

“只听药堂伙计提过,老林子里藏着山魈,专骗采药人回头。”

“这参精倒是头回听说。”

无论前世今生,草木成精害人的传闻,他听了不少,却没亲眼瞧见。

“莫怕,莫怕。”

季咸一边烤着今天上山寻到的芋头,一边说。

“纵有精怪作乱,不还有巫医跳大神镇着么。“

待季灵将烤好的山芋吃下肚后。

季咸又烤了支蕨根,便撒了把松针盖住火堆,茅屋陷入昏暗。

唯有天窗漏下几缕月光,照着梁上垂挂草药。

“药市今日收的价是?”

山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木床发出吱呀响动。

阿姊幽幽道来。

野党参每斤跌到二十文,天麻三十文,上等的七叶莲不过五十文。

等落雪封山,止血的紫珠草能涨到百文,但狼群也该下山了。

可家里这情况,盐罐快见底了,麻绳快磨破,草鞋要换新。

月底要交租,更别说药行每月要抽二成利钱。

“家里还有多少?”

季咸喉头发紧。

阿姊摸到床底青砖。

三块松动的砖下,藏着油布包。

她数铜钱比明眼人还准,指尖抚过钱孔。

“六十六文。”

窗纸破洞漏进秋风,吹得少年碎发浮动。

季咸想起之前在济世堂瞧见的好药。

那是阿姊复明的希望,但要五百文一贴。

“阿弟,要不...我去周家试药吧!”

阿姊在麻布被上蜷了蜷,声音似晨雾一般飘忽。

“以后不准再提。”

季咸刻意沉了嗓子:“苍梧山七十二道药径,哪个采药人不是拿命换钱?”

“我今早还在断龙崖,瞧见半截血葫芦藤呢!”

瞎眼姐姐缩了缩身子,抱成一团:“可我这双废眼...”

“山神爷收人眼睛,总要留条活路。”

季咸拿出之前烤得焦香的蕨根。

“尝尝这个,苦味都散了。”

等季灵含着蕨根睡熟,季咸才松开紧咬的牙关。

白日里,悬在百丈崖壁,采七叶莲的画面又翻涌上来。

山风卷着碎石擦过耳际,麻绳勒得少年肩头渗血。

“都说七叶一枝花,黄金不如它。可采够二十株才抵得上一吊钱...”

少年盯着掌心厚茧,闭目凝神。

识海深处,玉简流转,篆文如水银泻地。

【技艺:采药(识途)】

【参悟:(988/1000)】

【妙用:攀崖辨药,采青炮制,三四日不辍可得草药】

【技艺:文墨通晓(开窍)】

【参悟:(971/1000)】

【妙用:通音晓义,博闻强识】

天边泛起鱼肚白。

季咸取下皮囊,将晾了整宿的七叶莲小心收好。

穷苦采药人没资格用冰玉匣,拿硝制的皮子裹住药材已是讲究。

听说府城里药堂的采药队,采药都用寒铁镐、金丝篓。

遇到娇贵灵植,还要焚香祝祷,拿红绳系住茎秆,才肯下刀。

端的是步步规矩,处处精细。

交待了阿姊几句,季咸踩着露水进山。

很快,竹筒接满松针凝的晨露,这是配药最好的无根水。

做完这些后,季咸蹲在下方青石旁,折了片龙舌兰叶轻轻揉搓。

叶脉沁出黏滑汁液,少年以叶片上的露水净面。

山民能觅些润肤清肌的野植濯颜,已算活得讲究。

不像县里的贵夫人,使的是南海来的椰油。

配着八味药材熬成面膏,每日早晚各洁面三遍。

要么怎么叫贵人,贵人。

这贵人就贵在“讲究”二字。

“今日若入了「知味」境,当能循着药香直捣黄龙。”

“阿姊的药钱,冬粮钱就有着落了。”

季咸正盘算着,忽见个山魈似的少年攀着藤蔓荡来,腰间药篓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