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是草包,但不是蠢货。如果真的是蠢货,他连仗势欺人都玩不明白。要知道,现在张家横跨田庄、丝绸、茶盐、军械各个方面,真的蠢如何摆弄得开?
之所以显得草包,是因为有些方面,他原本压根不用去想。
别人几代经营,才勉强混进去的圈子,他姐姐一句话就有了。时间长了,他就适应了,下意识地觉得只要是大明朝的事儿,对他张家来说,不就是打个招呼的事儿么?
但是现在,这个梦渐渐的醒了。
他琢磨了,仔细地琢磨了。
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说,腰牌也好,管事也罢,都是陛下栽赃?”
“我可什么都没说。”徐光祚能上他的当么,嘬了一口葡萄,道:“反正本公爷是公忠体国的,今天你是找到这儿了,要是找到我府里去,我都不让你进门。”
张鹤龄闻言讽刺:“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愧是世代公侯的人家。”
“你呀,爱说什么说什么。”徐光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反正呢,咱该提醒的也提醒了,你不听也没办法。你我相识一回,也算是臭味相投,往后见面的机会少了,今天我便好好招待招待你。”说着他大手一挥:“这里的所有乐人歌姬,你瞧上哪个了,都可以领走。听说直隶那边没什么寻欢作乐的去处,你带回家也好享用享用。”
“用不着!”张鹤龄推开旁边的舞姬,拿回那半块腰牌,起身就走。徐光祚的声音幽幽传过来:“寿宁侯,多琢磨我跟你说的话。咱们这位新主子不是好相与的,活着比什么都强。要是你实在咽不下气,一定要先通知我,咱们俩多年的交情了,功劳让给我,我怎么也能给你留个血脉——”
“一定要提前通知我啊!”
张鹤龄越走越快,出了府门回头就骂:“老子要是真活不了了,头一个拉你垫背!你想好,没门儿!老子要是砍头,你丫的得凌迟,拿自己当好人了!”
“走,回府!”
人多眼杂,不敢多耽搁,张鹤龄跳上马车,回府收拾去了。
另一边,杨廷和办完了仁寿宫的事情回到内阁,继续处理公务,日头偏西,毛纪才回来,果然带回了一些新的消息。
“虽然尸体有些腐烂,但依然能辨认,确实是寿宁侯府上的管事阴五,这厮曾为先皇物色秀女,流连于京畿各府,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认识他的人不少,应该不会认错。”
“还有一个呢?”蒋冕撂下笔,问道:“不是说找到了两具尸体么?”
“还有一个不好说。”毛纪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蒋冕见状,以为他是在避讳袁宗皋,便道:“你就说罢,这里没外人。”
毛纪闹了个大红脸,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事儿拿不准。说着,他把仵作的验尸单拿了出来,众人传看,一个个眉毛也都皱了起来。
“这脚趾分叉能看出是在船上生活还是陆上生活的?这靠谱吗?”蒋冕看向杨廷和,道:“首辅,令公子博闻强记,不如让他看看,参详参详。”
“好吧,我拿回去让他看看。”杨廷和把验尸单收了起来,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各位早回吧。”
“好嘞,这些卷宗,我拿回家看吧。”说着,蒋冕把自己的随从喊进来,把桌子上的卷宗的都搬上了车。
毛纪和袁宗皋也都各自收拾东西,杨廷和告了个罪,先走了一步,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翰林院。
“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
迎面见到的翰林学士们纷纷行礼,杨廷和一一回礼,托首辅老爹的福,杨慎这个六品编纂也有自己的“办公室”,正是杨廷和当年在翰林院时候待的那间,因窗外池塘有块大石头,他给取名为“顽石斋”,一语双关,暗喻自己做出一番事业的决心如顽石一般。
只是已经过去多年,顽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一人来高的杨树,也没人种它,许是随风刮来的种子,杨慎觉得寓意很好,就一直留着它了。
“用修,时候不早了。”杨廷和站旁边看了半天,已经入神的杨慎也没发现,不得不出声。
“父亲?”杨慎抬起头瞧见杨廷和,惊讶道:“父亲怎么有空啊,今日内阁无事?”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今天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你一点都不知道?”
杨慎歉然道:“父亲,我已经有几日没回家了。”他给杨廷和倒了杯茶,搬椅子请他坐,兀自顾着自己的事情:“父亲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
杨廷和把贼人尸体的事情说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验尸单,道:“你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杨慎不得不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拿过验尸单仔细看了起来,思忖了一会儿,道:“如果按这个验尸单来看,这个人不仅仅是生活在船上这么简单,他应该是一个浪人。”
“浪人?倭国浪人?”
杨慎点点头,道:“是的,您看这里,仵作写的很清楚。这个人的脚趾有茧,缝隙很大,这是说明他生活在船上,为了防滑,脚趾不得不用力,但这里又说,脚趾的拇指缝隙尤其大,这是因为倭国的武士穿木屐导致的。”
“还有这里,虎口,手掌,都有厚茧,而且是右手明显,左手稍弱,这是因为倭国武士使用的武器是类似唐朝时期的双手刀,一只手是主力,另一只手辅助,积年累月才导致双手的茧不均衡。”
“尸体上有硫磺痕迹,并不是为了点火用,这是一种倭国的暗器,使用的时候能冒出大量的烟雾,用以迷惑视线,逃跑用的。这样看来,此人还不是一般的倭国浪人,他应该还是一个会忍术的浪人。”
“忍术?”杨廷和是个做学问的,没读过杂书,听不明白:“什么是忍术?”
“是倭国的一种修行法,适用于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