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那日,邮电所窗台上的绿萝垂下了第三片黄叶。苏素琴摘下耳机,金属箍在耳廓压出的红印子,倒像年轻时戴过的玳瑁发夹。塞绳库里最后五对线已经发粘,塑料皮渗出老人才有的那种油光。
“03要卫生所。”耳麦里传来老裁缝的咳嗽,三短两长带着剪刀开合的节奏。苏素琴将6号塞绳插进第三排孔,指尖传来轻微的颤动——是卫生所吴大夫摘机时震动的余波,那人握听筒总带着碘酒瓶的凉意。
窗外的泡桐花扑簌簌往下掉。新来的实习生小赵捧着程控交换机说明书,铅字印得太密,看久了像总机台上闪烁的占线灯。苏素琴从抽屉摸出块磁石,在塞绳接口处来回摩挲,三十年前丈夫教她这么消除静电,那时刚装上镇里第一台共电式交换机。
梅雨来得出奇早。运河对岸的评弹声又混进线路,叮叮咚咚的弦子声里,苏素琴听见女儿在托儿所哭。去年校长室电话串线,分明接到昆山粮站,却听见女儿喊“妈妈”,吓得她扯断三根塞绳。
拆总机那天下着太阳雨。小赵要扔塞绳架,苏素琴抢下来发现横梁上有道浅痕——是女儿周岁抓周时碰倒的,拨浪鼓的红漆还粘在榫卯缝里。新装的程控机闪着绿灯,按键音脆生生的,让她想起丈夫殉职那夜,雷击劈断的线头在雨中爆出的蓝火花。
退休第七年,苏素琴总在凌晨三点惊醒。食指中指不自觉抽搐,在床头柜上比划插孔的弧度。某夜雷声大作,突然听见三十年前的蜂鸣音,电流杂波里隐约有男人的喘息:“素琴,把7号塞绳拔了...”
晨光爬上保险箱时,苏素琴正擦拭那台老总机。塞绳插进孔洞的瞬间,绿萝叶上的露珠滚落,在晨雾中划出条莹亮的弧线,恰似当年纵横镇上的电话明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