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县衙,天光破晓。
谁人敢想,一夜之间,这座威严肃穆的衙门,竟化作一片修罗场。
遍地横七竖八地倒着官差的尸体,鲜血浸透砖缝。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十步之外,周云章负手而立。
他身后之人,个个眼神冷厉,杀气未敛。
而凌轩独自站在另一端。
晨风掠过,掀起他那件月白色的厨衣,衣摆已经染了血渍。
他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与对面那群煞气冲天的武者格格不入。
时间凝滞在此刻。
良久之后,凌轩忽然才意识到周云章呼了自己的名。
他回过神来,拱手道:“周先生,很高兴您安然无恙。”
话音落下,对面众人却诡异地对视了一眼。
凌轩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但不知所谓。
周云章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左右,若无其事道:“我已经听擎川兄和小璃说了,很高兴你肯来帮我。”
“我本来只奢望你替我传递消息,没想到,你竟愿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他迈开脚步,语气里不无感慨。
周云章向前走了三步,衣袍拂过血泊:“今日之恩,周某铭记于心,日后你若有所需,尽管开口,我必不亏待。”
凌轩也向前三步:“承蒙周先生厚爱,青芦镇伯乐之恩,凌某没齿难忘。”
周云章又向前走了两步,凌轩却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凌轩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只是周先生,这县衙内的官差何其无辜?我不明白您的用意,如此屠戮朝廷差役,恐怕有违天和。”
孟擎川的手按上了刀柄,小璃的笑意也淡了三分。
“天和?”周云章闻言,忽的轻笑一声,“这世道,何曾有过天和?”
“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他们手上沾的血,难道就比我少?”周云章语气渐冷,“凌轩,你以为你看到的朝廷鹰犬,就真的无辜?”
凌轩抿唇不语。
他心中虽有千般疑问,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之间那三步的距离,就像是一道跨不过的天堑。
然而,这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说来,凌轩,”周云章忽然开口,“你知道叶家为何会诬陷我为私盐贩子吗?”
“愿闻其详。”
“因为我家以前,真的是盐商,”周云章目光投向远方,“当年家父苦心经营,只为让我能踏入仕途,摆脱商贾身份,那时,父亲告诉我,唯有科举才能翻身。”
他转头看向凌轩:“于是,十年寒窗,我终于能够踏入上京城参加殿试,就在即将金榜题名之刻,只可惜……”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声悠长的叹息。
凌轩自然是明白周云章的意思,但是他却有一事想不明白。
按理说,殿试乃是科举的最后一关,能上殿堂者,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绝不可能轻易落榜。
更何况,以周云章此刻展现的谋略,当年必定也是出类拔萃之人。
“周先生,在下有一事不解,”凌轩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虽说在下未曾参与科举,但也略有耳闻,殿试应该不会轻易黜落考生吧?即便竞争激烈,也不至于名落孙山才是。
“呵哈哈!”周云章闻言,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悲愤,“你说得没错,按理来说,确实如此!但如果有人顶替了你的位置呢?而你从始至终,对此一无所知!”
凌轩怔住了,此事实在骇人听闻。
科举舞弊乃是夷三族的重罪,若属实,后果不堪设想。
周云章向前走了两步,身体一晃,有些站立不稳。
他身后的人欲赶来搀扶,却被凌轩抢先一步。
凌轩眼疾手快,扶住周云章,却感到掌心传来一阵粘腻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竟是鲜血。
“这是……”
“鞭伤,”周云章勉强站直了身子,“常用的刑罚罢了,入狱时,我就料到会有这一遭。”
周云章背对众人,向凌轩的方向微微扯下胸前衣襟,露出遍布伤痕的胸膛。
那些鞭痕纵横交错,有些还在渗血,显然是新伤叠着旧伤。
“我的背上也有,你要看看吗?”
听闻周云章的话后,凌轩摇了摇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作为一名庖厨时被税吏刁难的日子,那些趾高气昂的官差,那些盘剥百姓的苛政。
他再看向地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官差,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血沫。
凌轩看着周云章苍白的脸,眼前这个人背负的仇恨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沉重。
“周先生,接下来该如何?”凌轩沉声问道。
周云章整理好衣服:“先从新仇算起,我要让诬陷我的叶家,付出代价!”
凌轩点了点头,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阻止眼前的周云章。
周云章转身向簇拥他的人群走去,凌轩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行人直直地朝着县衙大堂方向行进。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漆黑官服的中年男人从大堂内缓步走出,他的身后跟着十数位带刀衙役。
“周某以为是谁,”周云章停下脚步,“原来是县令张大人啊。”
“真是一出好戏啊,”张县令冷笑一声,“本官原以为只是拘了个商贾,没想到捅了马蜂窝。”
周云章负手而立:“不过是叶家要取周某性命,在下不得已自卫罢了,误伤张大人的手下,周某在此赔罪。”
“呵!”张县令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周老板的‘自卫’,倒是别具一格。”
两人对峙间,气氛剑拔弩张,凌轩注意到双方人马的手都已按在刀柄上。
僵持片刻后,张县令突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说道:“本官身为郯城父母官,最不愿见百姓遭殃,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周云章挑眉:“张大人请说。”
“跟我来吧,”张县令转身向堂内走去,“外面说话,到底是不方便了些。”
凌轩一行人对视了一眼,也不怕他耍诈,跟了上去。